听完成员们的汇报，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线索越来越多，但它们就像散落一地的珍珠，需要一根线才能串联起来。

    顾宸走到白板前，拿起笔。他的目光扫过白板上的所有信息，然后，他将陈语嫣在现场侧写的几个关键词，一笔一划地写在了所有图片的中央——

    “表演型人格”

    “强迫症/秩序癖”

    “声音执念”

    “纺织关联”

    最后，他画出四条粗重的黑线，将这四个词组全部连接起来，最终指向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问号。

    “凶手给了我们一份非常详细的自我介绍，”顾宸放下笔，转身面对众人，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回响，“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拿着这份介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

    他伸出两根手指。

    “调查方向有两个：第一，以南郊废弃纺织厂为中心，立刻对所有与该厂有关的人员进行深度排查，特别是那些在工厂倒闭前后，曾遭遇过某种‘创伤性事件’的前员工或其直系家属。”

    “第二，”他的目光落在润滑剂和兰花的照片上，“从特种润滑剂和名贵兰花这两条线入手，反向追查。小妹，呱哥，你们负责跟进，排查本市所有能合法或非法接触到这两样特殊物品的特定人群。范围可能不大，但每一个都要查清楚。”

    “是！”所有人齐声应道。

    会议暂时告一段落，大家分头行动，去整理资料、对接数据。顾宸站在白板前，久久地凝视着那个巨大的问号，眉头紧锁。

    一杯温热的茶被轻轻递到他手边。

    他回头，看到江漓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那个娃娃身上的针刺手法，”江漓看着白板上的照片，声音很轻，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让我想起了‘永恒新娘’案里的吴伯，那种深入骨髓的偏执。”

    顾宸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但他们又有本质的不同。”江漓继续说道，“吴伯的偏执是内向的、自我满足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个凶手，他的偏执是外放的，他渴望观众，甚至可以说是挑衅观众。”

    江漓转过头，看着顾宸，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里，倒映着白板上所有的疯狂与罪恶。

    “他比吴伯要危险得多。因为他需要我们看懂他的表演，并为此感到恐惧。”

    顾宸看着江漓的眼睛，从她的话语中，他感受到了一种无需多言的深刻理解和战友间的共鸣。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点了点头，拿起那杯还带着温度的茶。

    “我明白。”他沉声说，“他是在向我们宣战。”

    “宣战”这个词，让会议室里本已凝重的空气又添了几分肃杀。

    会议结束后，没有人离开。整个重案支队的大办公室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指挥室，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低声讨论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紧张而有序的交响曲。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市局为中心，向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撒开。

    顾宸没有加入那片忙碌。

    他独自一人留在了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站在那面巨大的信息汇总白板前。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设备运行时轻微的电流声。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车流如织，勾勒出都市的繁华轮廓，但那份人间烟火的喧嚣，与他此刻孤绝的心境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被放大的洋娃娃照片上。

    那双空洞的玻璃眼珠，那被颜料画出的、夸张到极致的微笑，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诡异。顾宸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个娃娃正在透过冰冷的屏幕与他对视，无声地嘲笑着警方此刻所有的忙碌与徒劳。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将所有信息在脑海中重新过滤、组合。

    凶手就像一个顶级的戏剧导演，一丝不苟地搭建了他的舞台，精心布置了灯光（勘查灯才能发现的细节）、音效（低频噪音）和特殊道具（名贵兰花、精密润滑剂），甚至通过那三个符号，写好了剧本的核心大纲。

    然后，他通过一个诡异至极的“预告”，将挑战书直接甩到了警方的脸上。

    “他不是在玩捉迷藏……”顾宸喃喃自语。

    他是在邀请，或者说，是在强迫。强迫专案组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他这场即将上演的血腥戏剧的，第一排观众。

    顾宸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江漓分析时冷静专注的侧脸，闪过陈语嫣做出侧写时严肃而自信的神情。团队的专业、默契和无条件的信任，是他作为指挥官最大的底气。但这股力量，并不能完全驱散他心中那份独属于决策者的、山峦般的沉重。

    预告已经发出，序曲已经奏响。

    那么……正剧，何时上演？

    第一个牺牲者，会是谁？

    又将以何种惨烈的方式，去诠释凶手留下的那三个词——“沉默”、“倾听”、“痛苦”？

    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像无数根淬了冰的钢针，一根根扎在他的神经上，带来细密而尖锐的刺痛。

    他很清楚，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与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看不见的敌人赛跑。

    而对方，已经抢先鸣枪。

    顾宸猛地睁开双眼，眼神中的疲惫被一种更为锐利的、不容置疑的决绝所取代。他转身走到会议桌旁，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直接拨通了情报中心的值班台。

    “我，顾宸。”他的声音冷静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立刻将南郊纺织厂所有前员工的资料档案，调整为最高优先级。我要在天亮之前，看到所有人的详细背景审查报告。”

    “明白，顾队！”

    “啪”的一声，他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重归寂静。顾宸再次转身，重新看向白板上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有困惑，只剩下冰冷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