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能听到那个藏在暗处的魔鬼，正贴着他的耳边，用一种兴奋到颤抖的声音低语：

    “好戏，才刚刚开始。”

    一场围绕着南郊纺织厂数千名前员工的、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排查工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全面展开。警力被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动员起来，数据中心、档案科、各辖区派出所……整个系统都围绕着这个二十年前就已宣告破产的工厂高速运转。

    然而，现实的困难远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见鬼了！这档案比我的年纪都大！”

    市局档案室里，苏亦阳摘下蒙着一层灰的白手套，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和苏小妹带领的排查小组几乎是住在了这里。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霉菌混合的特殊气味，一排排金属架上堆满了泛黄发脆的牛皮纸袋。

    “顾队要我们查‘创伤性事件’，可这上面连个住址都写不清楚！”苏亦阳拿起一份档案，指着上面模糊的字迹，“你看，‘厂区三号宿舍楼’，二十年过去了，这地方早被推平盖了新小区了！”

    “阳哥，我这边又找到一个。”苏小妹的声音从另一堆故纸堆里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张爱国，工伤，右手被机器轧断三根手指。但档案显示他九八年就离职回了老家，老家地址……豫省驻马店某某乡某某村，没了。”

    “跟没有有什么区别！”苏亦阳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哪是查案，这简直是考古。”

    他们的工作，就如同在大海里捞一根针，渺茫而磨人。

    另一边的技术侦查办公室，呱哥则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进行着另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不行啊，老大。”呱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电话里向顾宸汇报，“这些老工人的数字痕迹几乎为零。我把户籍系统、社保记录、三大运营商的数据全过了一遍，能找到有效联系方式的不到三分之一。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不上网，不用智能手机，社交圈子也基本固化，我的技术优势在这里被削弱得太厉害了。”

    “继续查。”电话那头，顾宸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从他们的子女入手，查新一代的数字信息，反向追踪。”

    “明白。”呱哥挂掉电话，灌了一大口冰咖啡，继续在无穷无尽的代码和数据流中寻找着蛛丝马迹。

    整个专案组，都被笼罩在一种焦灼而压抑的氛围中。凶手那份嚣张的“预告”，就像一把高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间每流逝一分，那把剑下落的危险就增加一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正在和一个看不见的魔鬼赛跑。

    深夜，专案组办公室。

    顾宸依然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白板，上面用磁吸贴着从档案中初步筛选出的数百个名字，并用不同颜色的线条试图勾勒出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网。

    但此刻，这张图看起来混乱不堪，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线条纠缠在一起，却看不出任何有价值的逻辑关联。它们就像一片黑暗森林，而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就藏在其中某一棵不起眼的树后。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江漓走了进来，她没有穿警服，一件简单的白大褂让她看起来更像个严谨的学者。她手上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散发着墨水的清香。

    “最终成分分析报告出来了。”她将报告放在顾宸面前的桌上。

    顾宸转过身，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那份报告。

    江漓并没有多说什么注意身体之类的安慰话语，只是平静地指着报告上的一个专业名词，解释道：“这种特种润滑剂，主要用于一种非常老旧的德国产精密纺织仪器，型号是‘Kaiser-Tex 7’型高速织针机。这种设备对操作工人的技术要求极高。”

    这个发现，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切掉了关系网图上一大片无关的区域。

    但即便如此，初步符合条件的人员，依旧有数百名之多。

    顾宸盯着那份报告，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他身上那种紧绷到极致的压力，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江漓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凶手在享受这个过程。”

    顾宸抬起头。

    “他故意留下这种看似精准，实则范围广阔的线索，就是想看我们在这片信息的海洋里挣扎、迷失。”江漓的眼神清澈而冷静，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我们越是急躁，搜索范围铺得越大，就越是正中他的下怀。他在欣赏我们的徒劳无功。”

    顾宸沉默地看着她，从江漓那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里，他却读出了一种无声的力量和支撑。

    他紧绷的神经，在这份冷静的注视下，奇迹般地略微放松了一丝。

    他知道，江漓是对的。

    这场对决，比拼的不仅仅是智商和效率，更是耐心。他们需要比那个躲在暗处的凶手，更有耐心。

    顾宸缓缓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那份报告。

    气氛重新沉淀下来。所有人都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极度自负且享受过程的敌人，急躁是调查中最致命的毒药。于是，大家调整了心态，将这场大海捞针式的排查，当成了一场与凶手的耐力比拼，准备打一场艰苦卓绝持久战。

    然而，那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毫无预兆。

    就在一个阳光寻常的午后，专案组的办公室里，苏小妹正为终于联系上一位二十年前的退休纺织工人而激动地欢呼，认为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下一秒，顾宸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发出了刺耳急促的尖啸。

    他一把抓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指挥中心接线员急切的声音：“顾队！110接到市民报警，南郊长青社区发生命案，情况……情况可能跟你们的案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