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随着马匹缓慢前行，一边用尾指沾着瓶中的透明液体，向着道路两旁的围观人群轻轻挥洒。

    “马家圣水，恩泽众生！”

    “洗涤罪孽，往生极乐！”

    他口中高喊着口号，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

    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江漓这位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法医，都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适和震惊。

    “水！圣水！”

    “给我！给我一滴！”

    周围的围观人群，在那些水滴洒向空中的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某个疯狂的开关。他们狂热地伸出双手，争先恐后地去接那飞洒在空中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水滴。有的人甚至直接跪倒在地，用手去触碰、去亲吻那些可能沾染了所谓“圣水”的地面，脸上露出了无比虔诚和极度渴望的表情，仿佛那是什么能拯救他们于水火的灵丹妙药。

    场面荒诞、疯狂，又透着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悲哀。

    江漓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啊！”一声痛呼，她看到一个颤巍巍的老妇人，因为拼命向前挤着去抢那虚无缥缈的水滴，被身后一个更年轻力壮的男人狠狠推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但周围没有人去扶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贪婪地追逐着马万年和他手中的玉瓶。

    “简直是丧尽天良！”

    江漓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她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对着身旁紧紧护着她的顾宸，压低声音怒斥道：“这就是个骗局！利用人们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和痛苦，搞这种封建迷信的骗人把戏来谋取暴利，这帮人就该被抓起来！”

    她的话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头发花白、拎着菜篮子的本地老人听到了，脸色瞬间一变。

    “嘘——！”

    老人连忙凑了过来，将一根干枯的手指竖在嘴边，对着他们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紧张地朝已经走远了一些的游行队伍方向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用极低的声音告诫他们。

    “姑娘，小伙子，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可不敢乱说话啊！马家在咱们这岛上，那可是……那可是说一不二的！要是被马家的人听到了，你们肯定要有大麻烦的！”

    老人的眼中充满了显而易见的畏惧。

    顾宸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了解内情的机会。

    他拉着江漓，顺势向老人微微低头，带上一副歉意又好奇的表情。

    “大娘，对不住，我这朋友她脾气急，说话直。我们是外地来旅游的，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有点吓着了。”他指了指游行的方向，语气诚恳地问道，“这马家和这‘圣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怎么大家伙儿都跟疯了似的？”

    老人看他态度好，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解释起来。

    “唉，你们不懂。这‘往生圣水’，可不一般呐！”她凑得更近了些，“传说啊，只要你心里够诚，在马家主持的仪式上，用了这圣水，就能在梦里……或者说是幻觉里头，见到你已经过世的亲人，能跟他们说说话，好好道个别。”

    “见到去世的亲人？”江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老人立刻反驳道，好像江漓的质疑亵渎了某种神圣的东西，“岛上好多人都说自己见到了！李家的二婶子，就说见到了她那出海淹死的男人，还说她男人让她好好活着！传得可神了！”

    江漓立刻追问：“那大娘您呢？您用过吗？您也见到了？”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脸上那股神秘的狂热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苦笑和落寞。她摇了摇头。

    “我……我倒是想啊……我那老头子走得早，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她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随即又化为一声长叹，“可那玩意儿，哪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她伸出一根布满皱纹、指节粗大的食指，在顾宸和江漓面前比划了一下。

    “马家的一滴‘往生圣水’，就要这个数！”老人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几万块钱！”

    “好几万块钱！”

    老人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顾宸和江漓耳边轰然炸响。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震惊和凝重。

    几万块钱一滴的水？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封建迷信，这是赤裸裸地、利用人性最脆弱的思念和痛苦，进行的一场骇人听闻的巨额诈骗！

    随着那支荒诞的游行队伍逐渐走远，嘈杂的锣鼓声渐渐隐去，拥挤的人流也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街道，终于恢复了片刻的安宁。

    顾宸依然紧握着江漓的手腕，拉着她穿过人群，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直到后背靠上冰冷的墙壁，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了从刚才就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江漓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淡红色印记，微微发烫。

    但她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她的思绪，完全被刚才那疯狂的一幕和老人透露出的惊天内幕所占据。

    “这绝对不可能。”

    江漓率先开口，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带着法医特有的严谨和不容置疑的冷静，“从科学角度讲，世界上绝对不可能存在这种能让人见到已故之人的水。这背后一定有猫腻。”

    她抬起眼，看向顾宸，目光锐利：“要么，这所谓的‘圣水’里含有某种强效的致幻剂成分，能让人产生逼真的幻觉。要么，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群体性心理暗示进行的庞氏骗局。”

    顾宸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得像一块寒铁。

    “我更倾向于前者，或者两者皆有。”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是呱哥消失的方向，也是一片低矮破败的旧城区。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所有碎片化的线索串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