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咯，他早就有出息，搬出去啦！”老婆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欣慰，她朝着呱哥刚刚进去的那栋旧宅抬了抬下巴，“喏，他刚进去。是进去看大山了吧。唉……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

    “大山？”苏亦阳立刻抓住这个关键的名字，顺着老婆婆的话，装作好奇地问道，“大山是这家的主人吗？也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记不太清了。”

    “你肯定不认得咯。”老婆婆的话匣子像是被“阿华”这个名字打开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充满了怜悯和一丝恐惧。

    “那栋房子，就是李大山的家。大山啊……就是你们外地人刚才在码头看到的那个，那个疯疯癫癫的……唉，可怜呐！”

    苏亦阳和躲在远处的苏小妹心头同时一震。

    果然！那个疯乞丐就是“山哥”！

    “是他？”苏亦阳故作震惊，“怎么会……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不会？”老婆婆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悲凉，“这房子就是大山的家。想当年啊，阿华跟大山，那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天天跟在一个人屁股后面似的。后来阿华有出息，读书好，考上大学，听说后来还在大城市当了警察，这才离开了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用布满褶皱的手擦了擦眼角。

    “阿华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大山……大山一家子，那才叫真的惨呐……尤其是他老婆阿娟，得了那个要命的病之后……”

    听到关键信息，苏亦阳立刻向前凑了半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不忍。

    “阿娟嫂子她……后来怎么样了？”

    “嘘——！”

    老婆婆突然紧张起来，她飞快地向着巷子口空无一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她。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耳语。

    “小声点！不兴说这个！”她朝苏亦阳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苏亦阳顺从地蹲在她身边，苏小妹也悄悄地挪了过来。

    “是癌。”老婆婆吐出这个字，像是吐出了一块毒药，“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了。为了给阿娟治病，大山把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他爹留下的那条小渔船，他妈留下的首饰，全都卖了。还借遍了我们这些老街坊和所有亲戚朋友，就差把这栋老房子给抵出去了……可人呢，还是跟抽干了的水一样，一天不如一天。”

    老婆婆的声音开始哽咽。

    “就在大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彻底绝望的时候……马家的人找上门了。”

    她的语气里，瞬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愤恨。

    “就是岛上那个马家！他们的人找到大山，花言巧语的，说什么医院治不好的病，他们能求来神明保佑。说什么马家的‘往生仪式’，能让阿娟走得安详，不受罪，甚至能在‘那边’过上好日子，将来还能保佑家里人……”

    “那时候的大山啊，已经疯魔了，哪还有脑子想事情？就跟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老婆婆激动地挥舞着满是泥土的手，“我亲眼看着啊！我亲眼看着他把给阿娟看病剩下最后的那点救命钱，还有他过世的爹留给他的唯一一件念想，一块老怀表，全都颤抖着手，交给了马家的人！就为了换那个虚无缥缈的狗屁仪式！”

    苏亦阳和苏小妹的心，随着老婆婆的讲述，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们仿佛能看到那个绝望的男人，是如何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给了那个名为“希望”的骗局。

    “结果呢？”老婆婆冷笑一声，眼泪却流了下来，“结果？仪式做完了，钱没了，人也没了。阿娟最后还是在床上，活活疼死的！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能留下……”

    她狠狠地将一把豆角摔在盆里，压抑着声音怒骂道：“那马家，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他们就是闻着血腥味来的秃鹫！专门盯着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穷苦人下手！可……可谁敢惹他们啊……在岛上得罪了马家，那就是不想活了！”

    巷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老婆婆压抑的哭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苏亦阳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李大山悲剧的起点，也明白了呱哥回来这里的原因。

    就在老婆婆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哭声突然停住了。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指着巷子口的方向，声音颤抖。

    “唉，死了老婆，散了家财，这还不算最惨的……”

    “李大山那个只有三岁的儿子，小宝……也没了。”

    “什么？”苏小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婆婆，您是说……那个孩子也……”

    “怎么死的？也是生病吗？”苏亦阳的心被紧紧揪住，他追问道。

    “不是病……”老婆婆摇着头，浑浊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悲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心悸的午后，“是在阿娟下葬后没多久，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下午……唉，作孽啊！”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那天下午，我们都躲在家里避雨，就听到大山家里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哭喊。大家觉得不对劲，跑过去一看……就看到大山像疯了一样跪在院子当中，对着天嚎。然后……然后他就从院子里那个储水的大水缸里，抱出了已经……已经没气了的小宝。”

    苏小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

    “所有人都说……都说是大山因为老婆死了，伤心过度，疏于看管，才让孩子自己爬到水缸边玩水，不小心掉进去淹死了。”老婆婆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时候的警察过来，也就是草草看了下现场，问了问情况，也说是意外。唉，一个三岁的娃儿，能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