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大山就彻底垮了。”老婆婆用袖子抹了抹脸，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的回忆，“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嘴里翻来覆去就念叨着‘阿娟’、‘小宝’，说要找他的老婆孩子。后来……后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成了个只会在码头和这片废墟里游荡的孤魂野鬼。”

    故事讲完了。

    巷子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雨好像已经停了，但那股阴冷潮湿的寒意，却从苏亦阳和苏小妹的脚底，一路蔓延到心里，冻得他们四肢百骸一片冰冷。

    就在这时——

    “吱呀——”

    那扇紧闭的破败木门，再次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缓缓打开。

    一道身影失魂落魄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呱哥。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纸，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通红肿胀，仿佛在里面哭干了所有的眼泪。他身上那件新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沾满了灰尘，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他没有注意到躲在拐角阴影里的苏亦阳和苏小妹，只是那么麻木地，像个没有方向的游魂一样，迈着沉重无比的步子，朝着巷子更深处的一个方向，默默地走去。

    苏亦阳和苏小妹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难以言说的震惊和悲悯。他们没有出声，只是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看着呱哥穿过一条又一条熟悉的、破败的巷道，最终走进了一所早已废弃、墙壁上爬满了藤蔓的旧学校。

    荒草丛生的操场，锈迹斑斑的篮球架，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荒凉。

    苏亦阳和苏小妹跟着呱哥的脚步，走进教学楼。阳光透过走廊尽头那扇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在空气中拉出一条条漂浮着尘埃的光柱。

    他们在一间旧教室里找到了呱哥。

    他一个人坐在满是刻痕的课桌上，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那棵枯死的歪脖子树，宽阔的背影显得异常孤单和脆弱。

    苏亦阳没有立刻上前，他和小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沉默的背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了许久，久到苏亦阳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坐下去的时候，他才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轻声叫了一句：

    “……呱哥。”

    呱哥的肩膀微微一颤，但他没有回头。

    过了几秒钟，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才从那个背影处传来。

    “这里……是我和山哥以前一起上课的教室。”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声音里没有了平日的活泼，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悔恨。

    “我们就是坐在这，最后一排。一起逃学，一起被老师罚站……也是在这，我们说好，以后要一起干一番大事业，赚大钱，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那时候拼了命地读书，拼了命也要考出去当警察……就是因为小时候，总看到山哥，看到这里的人受欺负……我就想，我要是当了警察，我就有力量了，我就能保护他，保护我的家人……”

    他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和自责。

    “可我算个什么东西……”他狠狠地一拳砸在课桌上，扬起一片灰尘，“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当我的兄弟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远在天边，对他家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等我终于有点本事，终于能回来的时候……他疯了，家也没了……”

    苏亦阳和苏小妹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安慰。他们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们只能站在这里，陪着他，任由他将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痛苦和愧疚，全部倾泻出来。

    教室里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呱哥的情绪似乎终于平复了一些。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悲伤和痛苦还未散去，但深处，却重新燃起了一种苏亦阳和苏小妹都无比熟悉的光芒。

    那是属于警察的，锐利而执着的光。

    他盯着苏亦阳，盯着这个他平时最喜欢调侃的“小白脸”兄弟，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小宝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苏亦阳瞳孔一缩。

    “山哥家院子里的那个水缸，我比谁都清楚。”呱哥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属于电脑专家的冷静和逻辑，“我和他小时候，不知道在里面躲过多少次猫猫。那个缸口是很高，但为了防止雨季积水过多溢出，在缸底侧面，有一个很低的排水孔。所以，缸里的积水从来都很浅。”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

    “一个三岁的孩子，就算不小心掉进去，凭他的身高，也完全可以自己站起来，水位最多到他胸口。”

    “他根本不可能被淹死。除非……”

    呱哥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

    “……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强行把他的头按在了水里。”

    与此同时，在棚户区另一端，那片被遗忘的迷宫深处。

    顾宸、江漓和陈语嫣经过一番周折，也终于找到了那栋属于李大山的破败老宅。

    他们在路上向几个聚在一起闲聊的居民打听李大山的住处时，已经零散地听说了这个家庭的悲剧。虽然不如老婆婆讲给苏亦阳兄妹的那般详细，但也足以让他们对这里即将看到的一切，有了一个沉重的心理准备。

    “就是这里了。”顾宸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那栋在风雨中飘摇的老旧木楼。

    他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小心点。”他侧身让开，让江漓和陈语嫣先进去。

    一股浓重的、尘封已久的霉变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绝望腐烂的味道。屋子里光线昏暗，所有家具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积攒了数年时光的灰尘。

    整个空间，都透着一股被生活彻底压垮、再也无法喘息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