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江漓轻轻呼出一口气，从随身的勘查包里拿出白手套，利落地戴上。她的职业本能让她立刻开始扫视地面。

    “顾宸，你看地上。”她蹲下身，指着地板，“灰尘虽然很厚，但从门口到里屋，有一条非常浅淡的脚印痕迹，灰尘的沉降状态被破坏了。说明就在不久前，有人进来过，而且目标明确地走进了最里面的房间。”

    陈语嫣则没有关注这些痕迹，她的目光在屋内缓缓移动。

    “这里曾经有个孩子。”她轻声说道。

    顺着她的视线，顾宸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已经严重泛黄的“好孩子”奖状，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而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堆放着一个破旧的拨浪鼓和几块积木，上面同样落满了灰尘。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存在过的、属于孩童的欢声笑语。

    顾宸的目光，最终被墙上一张褪色的全家福吸引住了。

    他走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指腹，轻轻拂去相框上的灰尘。

    照片上，一个面相憨厚、笑容朴实的男人，和一个眉眼温柔的女人，正幸福地抱着一个虎头虎脑、咧嘴大笑的男孩。背景是海边，阳光灿烂。

    照片上的男人，正是他们在码头见过的那个眼神涣散、浑身污秽的疯癫乞丐——李大山。

    将眼前这死气沉沉的破败，与照片上那溢出相纸的幸福进行对比，那股强烈的反差，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在场三人的心脏，让他们感到一阵沉重的窒息。

    “我们去后院看看。”顾宸收回目光，声音低沉沙哑。

    他领着两人，穿过堆满杂物的昏暗堂屋，走向屋子后方那扇同样破旧的木门。

    当他们推开门，踏入后院的那个瞬间，三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地一滞。

    他们都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院子角落里——那个异常显眼、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水缸上。

    顾宸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江漓。”他只叫了一声，江漓已经会意，两人一同上前查看。

    那是一个比普通储水容器要大得多、也高得多的老式陶缸，缸身布满了湿滑的青苔，缸口边缘还卡着几片黑色的腐烂落叶。

    顾宸没有立刻触碰，而是先绕着水缸走了一圈。

    “这个高度……”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在缸口边缘比划了一下，“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想要自己爬上去，确实有一定难度，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接着，他微微探头，朝缸内看去。

    “底下都是厚厚的黑色淤泥和烂叶子，看不出什么。”他直起身，对江漓说道。

    江漓没有说话，她已经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强光小手电，蹲下身，开始更加细致地检查。她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扫描仪，不放过水缸内壁的任何一寸。

    很快，她就有了发现。

    “顾宸，你过来看。”她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顾宸立刻凑过去，借着手电那道锐利的光柱，他清晰地看到，在江漓所指的缸体内壁、大约在中间高度的位置，有一排很不明显的、呈抓挠状的细微划痕。

    “这是……”

    “很可能是孩子在挣扎时，用指甲留下的。”江漓解释道，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重点是这个高度。这个高度说明，孩子当时是能够站立在缸底的，而不是全身漂浮在水里。”

    顾宸的眼神一凝。

    紧接着，江漓的手电光束又向下移动，在水缸外壁的底部，靠近长满杂草的地面位置停了下来。

    “等等。”

    她发现了什么，立刻用勘查工具小心翼翼地拨开附着在缸壁上的淤泥和厚厚的青苔。

    片刻之后，一个被半堵住的小孔，暴露在空气中。

    “果然。”江漓站起身，关掉手电，看着顾宸，冷静地开始分析，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被掩盖的真相。

    “这是一个排水孔，位置很低。它的存在，决定了这个水缸内的最高蓄水位线。”

    她伸出手，在水缸外比划了一下那个孔洞的高度。

    “根据这个高度估算，就算当时下再大的雨，这里面的积水深度，也绝对不可能淹没一个身高接近一米的三岁儿童。”

    江漓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她盯着顾宸的眼睛，说出了那个唯一的可能。

    “除非，他是脸朝下，被强行按在水里的。”

    顾宸听完，一言不发。他转过头，再次看向那个沉默的、巨大的陶缸，巷子里吹来的风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他的脸色已经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他缓缓点头，用一种低沉到近乎耳语，却又无比肯定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谋杀。”

    顾宸的声音不高，但在李家这个死寂的后院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江漓和陈语嫣的心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过破败屋檐时发出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

    是顾宸的手机。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苏亦阳。

    顾宸立刻接通了电话，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了苏亦阳急切到有些变调的声音。

    “老大！我们找到呱哥了！也知道了李大山的事！呱哥说……呱哥说李大山的儿子小宝，根本不是意外淹死的！是谋杀！”

    苏亦阳的语速极快，他将他们如何跟踪呱哥，如何从邻居口中得知李家往事，以及最终在废弃学校里，呱哥向他们坦白一切并提出那个颠覆性推断的过程，全部快速汇报了一遍。

    顾宸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那个爬满青苔的巨大水缸，仿佛能穿透时间的尘埃，看到那个下着暴雨的绝望午后。

    当苏亦阳说到“……呱哥说他和小时候经常在里面玩，那个缸有排水孔，水位根本淹不死一个三岁的孩子”时，顾宸的眼神倏地变得异常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