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在空旷、回音缭绕的防空洞里回荡，带着一股能穿透时光的魔力。

    起初，李大山依旧毫无反应。

    但当呱哥唱到其中一句“兄弟俩，造大船，一起出海喽”的歌词时，李大山蜷缩的身体，突然不易察觉地轻震了一下。

    他那双浑浊、空洞，没有任何焦点的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开始非常、非常缓慢地转动，最后，落在了呱哥的脸上。

    他盯着呱哥看了很久，嘴里停止了念叨，脸上那痴傻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困惑和迷茫的表情，仿佛在努力辨认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山哥……”

    呱哥见状，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继续轻声哼唱着。

    唱完最后一句，洞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山哥，我是阿华。”呱哥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我回来了。”

    “阿……华……”

    李大山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从他那干涩得像是生了锈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在这片刻的清醒窗口期，足够了。

    呱哥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他没有提任何关于案件、关于谋杀的复杂事情，他知道李大山理解不了。他只是凑近了一些，用最简单、最像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

    “山哥，小宝想你了。但是……他被坏人藏起来了，警察叔叔找不到他。”

    李大山的眼神更加困惑了，似乎在努力理解“小宝”和“坏人”这两个词。

    “你帮个忙，好不好？”呱哥从口袋里掏出苏亦阳早已准备好的授权文件和红色印泥，摊开在他面前，“你在这里，盖个手印，警察叔叔就能帮我们……把小宝找回来了。”

    苏亦阳立刻上前，将印泥盒子打开。

    李大山愣愣地看着那份他根本看不懂的文件，又看看呱哥脸上那急切又真诚的表情。他或许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但他灵魂深处，还保留着对“阿华”这个名字最原始、最纯粹的信任。

    他犹豫着，伸出了那只满是污垢、不停颤抖的手。

    “来，山哥，按这里。”苏亦阳立刻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拇指在他的食指上蘸满了印泥，然后对准文件上需要按手印的位置，重重地按了下去。

    一个鲜红的、清晰的指印，落在了白纸黑字之间。

    完成了这一切，李大山眼中的那丝清明，就像是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光，迅速地、不可逆转地消散了。

    他缓缓抽回手，再次缩回那个阴暗的角落，继续抱着双膝，喃喃地念叨起来。

    “阿娟……小宝……回家吃饭了……”

    苏亦阳拿着那份重若千钧的授权文件，和呱哥一起退出了防空洞。他没有片刻耽搁，立刻拨通了顾宸的电话。

    “老大，拿到了！”

    在获得合法的授权许可后，专案组联合当地警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所有法定程序。

    当天下午，在青屿岛后山那片孤零零的墓地里，小宝的坟墓被正式开启。

    整个过程都在极其肃穆的氛围中进行。没有人大声说话，只有工具挖掘泥土的沙沙声。当那具小小的、已经有些腐朽的棺木被完整地抬出来时，在场的所有警察都下意识地脱帽，沉默致敬。

    江漓面无表情，眼神却无比专注。她冷静地指挥着助手，小心翼翼地将棺木中的遗骸尽数取出，装入专用的证物箱，立即送往临时搭建的检验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时间仿佛静止了。

    检验室里，江漓展现出了她作为一名顶尖法医，令人敬畏的专业和冷静。

    她戴着双层手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清洗、分类、拼接、检查……她对每一块小小的骨骼，都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分析。在强光灯和放大镜下，任何蛛丝马迹都无所遁形。

    几个小时后，检验室的门终于打开。

    江漓走了出来，她摘下口罩，那张英姿飒爽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凝重。

    在外焦急等候的顾宸和专案组其他人，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顾宸沉声问道。

    江漓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结论证实了我们所有的推测。”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残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死者的第4、第5根肋骨，以及左臂尺骨上，”江漓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我发现了已经有明显愈合痕迹的，陈旧性骨裂。”

    她抬起头，迎上顾宸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地给出了那个最残忍的结论。

    “这些伤痕，绝不是一个三岁孩子正常玩耍或者意外摔倒能够造成的，而是由相当大的外力钝器，在不同时间点打击所致。

    “换句话说，小宝在被溺亡之前，就已经生活在虐待的阴影之下。”

    江漓的结论，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插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临时搭建的检验室外，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众人被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呼吸声。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悲悯，以及即将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的情绪。

    “江漓，我需要更详细的数据。”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陈语嫣。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专业领域的冷静，但那双温柔的眼眸里，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骨裂的具体位置、角度、数量，还有你根据骨骼损伤程度估算出的打击力度。”

    “好，我马上整理给你。”江漓立刻点头，转身返回了检验室。

    几分钟后，一份详细的数据报告被送到了陈语嫣手中。

    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径直走到专案组临时据点的白板前，拿起笔，迅速地在上面构建起凶手的初步侧写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