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站起身，又走向公寓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他先是检查了窗户的锁扣，完好无损，从内侧牢牢锁死。

    他又戴上防静电指套，极其小心地将落地窗打开一条缝，拿出镊子，在窗户底部的滑轨最深处，轻轻夹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粒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尘，颜色和材质，与室内所有物品都截然不同。

    “小李，取样，拿回去做成分分析。”他对身后的助手说。

    “是，苏主任。”

    做完这一切，他又检查了窗台的密封胶条。在胶条的中下部，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然后停了下来。那里有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极其轻微的压痕。

    苏亦阳的眉头彻底拧紧了。

    一个真正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人，绝对不会费这么大的功夫，去处理这些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细节。

    与此同时，公寓的另一边，江漓已经完成了对尸体的初步检查。

    她摘下口罩，雪白的乳胶手套上没有沾染任何多余的血迹。

    “怎么样？”顾宸走了过来，低声问道。

    “死者周明，体表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外伤、搏斗伤或约束伤。”江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死因初步判断是过量安眠药与酒精混合导致的中枢神经系统抑制，也就是俗称的安眠药中毒。”

    “和现场情况吻合。”顾宸点了点头。

    “但是，”江漓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格外严肃，“有几个疑点。”

    “说。”

    “第一，死者虽然身体已经冰冷，尸僵也已经形成，但根据尸斑的分布和按压褪色的情况判断，他的死亡时间，至少在十个小时以上，甚至更早。而他电脑上那封遗书的最后修改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时间对不上。”

    “第二，”江漓指了指尸体的位置，“他倒地的姿势，是面朝下，向前趴在沙发边。但他的背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坠积性尸斑。这说明，他在死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是保持着仰卧姿势的。”

    顾宸的瞳孔骤然一缩。

    “你的意思是，他死后，被人移动过？”

    “非常大的可能。”江漓肯定地说道，“这个姿势，更像是被人摆放成这个样子的，为了让他看起来更符合‘醉酒后服药自杀’的现场。”

    江漓的话音刚落，她和不远处的苏亦阳的目光，恰好在空中短暂交汇。

    不需要任何言语。

    两人都从对方凝重而锐利的眼神里，读出了完全相同的信息：

    这不是自杀。

    “顾队，尸斑和死亡时间有重大疑点，而且……”

    江漓刚刚起身，正准备将她和苏亦阳的发现进行汇总报告，一个带着几分轻蔑的“啧”声，却不合时宜地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一直抱着双臂、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的邢繁繁，终于有了动作。

    他看着苏亦阳和江漓拿着各种精密工具，在现场小心翼翼地提取着那些微米级的物理证据，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不耐烦。

    “太慢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即直接无视了现场的所有人，包括专案组组长顾宸之前定下的“等技术队的勘查令下来再动电子设备”的铁律。

    他将自己的黑色双肩包甩到地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台外壳布满散热孔、造型奇特的便携电脑和一捆花花绿绿的数据线，径直走到了那台还亮着遗书页面的笔记本电脑前。

    “喂！你干什么？”苏小妹刚做完笔录从楼下上来，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赶紧冲上前去，压低声音提醒他，“顾队规定了，现场的电子设备要等技术队的勘查令下来才能碰！这是物证！”

    邢繁繁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选了一根数据线，熟练地插入死者电脑的USB接口。

    “等你们的程序走完，黄花菜都凉了。”他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凶手如果留了后台的定时清理脚本，你们现在找到的，就只会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垃圾数据。”

    他这胆大包天的行为和狂妄的言辞，立刻引起了顾宸的注意。

    顾宸猛地转过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邢繁繁的背影，皱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语气严厉到了极点。

    “邢繁繁！我问你，你在干什么？”

    面对组长雷霆般的质问，邢繁繁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将数据线的另一头接入自己的电脑，双手便闪电般地落在了键盘上。

    他的手指仿佛脱离了骨骼的束缚，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啪啪啪啪——”

    清脆而密集的键盘敲击声，瞬间成了这间豪华公寓里唯一的声响。

    死者电脑的屏幕上，那封文采斐然的遗书页面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瀑布般向下疯狂滚动的、由无数绿色字符组成的代码流。

    “找到了……”邢繁繁盯着自己的屏幕，瞳孔里反射着飞速变化的数据，嘴里仿佛梦呓般喃喃自语，“加密的远程连接端口……伪装成系统更新的后台进程，呵，藏得够深啊。”

    “我命令你立刻停下！”顾宸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怒意，他向前踏出一步，正要发作，强行让这个目无纪律的新人停下他那违反规定的行为。

    但邢繁繁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防火墙……三重加密……有点意思。”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兴奋的弧度，手指的速度更快了。那感觉，不像是在破解密码，更像是一位顶尖的音乐家，在演奏一首高难度的炫技乐章。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正要发怒的顾宸，都被他这番神乎其技的操作给震慑住了，一时间竟都忘了做出反应。

    不到一分钟。

    “搞定。”

    邢繁繁的手指在回车键上轻轻一敲，屏幕上所有滚动的代码瞬间静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的、充满了底层日志文件的系统后台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