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作品’，这样一个拥有自我进化能力的‘数字生命’，它本应是改变世界的伟大工具，可以被用在城市规划、医疗诊断、基因序列研究……任何一个伟大的领域。”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带上了一丝痛心。

    “但现在呢？它被一群只看得懂财务报表、唯利是图的商人，变成了一个窃取隐私、操控人心、制造欲望陷阱的怪物。他们根本就不懂它的美，他们也不在乎它的逻辑有多精妙，他们只是在用最粗暴的方式，榨取它的价值，玷污它，让一件艺术品，沦为了最低劣的敛财工具。”

    陈语嫣的话，像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关于罪证的坚硬壁垒，切开了韩冰那层顽抗的外壳，直接触及到了他内心最深处、最柔软、也最骄傲自负的部分。

    韩冰的呼吸越来越重，他不再关注桌上那些决定他命运的硬盘，而是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正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审讯他的警察。

    那眼神，仿佛是漂泊多年的孤魂，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听懂他语言的，真正的知音。

    陈语嫣知道，最坚硬的外壳已经被她敲开了一道缝隙。她见状，没有丝毫停顿，顺势将桌上那份印着“奇美拉计划”的文件夹，推到了韩冰的面前。

    “看看吧，韩先生。”陈语嫣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残酷，“看看他们，是如何对待你的‘艺术品’的。”

    韩冰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那份文件上。

    陈语嫣的手指轻轻点在封面，“这个计划，是如何一步步扭曲和滥用你的算法。你最初用来进行数据结构优化的核心模型，是如何被他们修改、嫁接，变成了一个进行非法用户画像和海量数据实验的工具。”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一字一句地敲在韩冰的心上。

    “你追求的是逻辑的完美，他们追求的是利润的最大化。所以，用户的隐私数据，在你眼里是构建世界的基本粒子，在他们眼里，却是可以被随意打包、明码标价的商品。”

    “你看，”陈语嫣翻开了文件的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图，“用户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搜索，每一次停留，都被你的算法精准地预测和捕捉。然后，这份预测报告，被卖给了出价最高的广告商。用户的行为，被算法不动声色地引导，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买下他们本不需要的东西，点开他们本不该看的链接，最终，成为‘先知公司’财务报表上，一个又一个跳动的数字，成为被你亲手创造的算法所操控的棋子。”

    她抬起眼，直视着韩冰那双已经开始泛红的眼睛，语气中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惋惜。

    “这，是对你作品最大的亵渎。”

    陈语嫣的声音陡然转冷。

    “他们，把它从一个天才的造物，变成了一个魔鬼的帮凶！”

    “魔鬼的帮凶”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韩冰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骄傲和自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化为了无边无际的羞耻和被背叛的滔天愤怒。

    他戴着手铐的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斯文的脸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扭曲，他不再辩解，不再沉默，而是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激烈地反驳道：

    “它不是魔鬼！”

    “我创造它的时候，不是为了做这些肮脏的事情！不是！”

    这是他被捕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情绪失控。

    这一声怒吼，也等于间接承认了，他，就是那个算法唯一的、真正的创造者。

    坐在对面的顾宸，始终一言不发，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在韩冰喊出这句话的瞬间，闪过一丝锋芒。

    一旦坚固的堤坝被撕开一个缺口，崩溃的洪水便会接踵而至。

    韩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仿佛是打开了一个压抑了太久的话匣子。他开始近乎癫狂地讲述，眼神时而狂热，时而愤怒。

    “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他死死地盯着陈语嫣，仿佛她是他唯一的听众，“我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绝对理性、绝对高效的数字世界！在那里，没有浪费，没有冗余，所有的信息都能以最完美的方式流动和配置。而我的算法，‘奇美拉’，就是那个世界的基石！是神！”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过去的怀念和对现实的滔天怒火。

    “可是他们呢！公司里那群蠢货！那群只看得懂股票和现金的蠢货！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我作品的伟大！”韩冰的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他们只看到了商机！只看到了钱！”

    “他们不断地修改我的代码，滥用我的模型！把一个最纯粹的技术工具，变成了一个肮脏的敛财机器！他们在玷污它！每天都在玷污它！”

    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铐被他挣得哗哗作响。

    “我无法忍受！我无法忍受我的心血被那群猪如此玷污！我也知道，公司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它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毒瘤！”

    “但是我能怎么办？”他突然颓然地坐了回去，声音里充满了无力的绝望，“我身在其中，我是它的创造者，但我却无力改变！我跟他们提过，我警告过他们，换来的只有嘲笑和更多的提防！”

    “我改变不了它，我阻止不了它……”韩冰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疯狂而决绝，“既然无法从内部修正它，那不如……就从外部，亲手引爆它！”

    顾宸和陈语嫣的目光同时一凝。

    韩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报复的快感和自我毁灭的疯狂。

    “所以，我找到了一个人。”

    “我匿名联系了在业界以‘不畏强权’著称的私家侦探，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