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将教学楼的走廊染成一片昏黄，倦鸟归巢，校园里一片寂静。

    六点十五分。

    临时物证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警服的身影略带疲惫地走了出来。年轻的实习警员小王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确认香烟和打火机都在，然后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窗户。

    远处，阴影里，陈珂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份足以让普通人窒息的紧张压下，脸上的表情再次切换回那个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木讷的校工模样。

    “咯吱……咯吱……”

    他推着那辆破旧的清洁车，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物证室的方向挪动。刺耳的噪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窗边的小王已经点上了烟，正惬意地吞云吐雾，对身后的噪音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近了，更近了。

    五米，三米，一米……

    就在陈珂推着车经过物证室门口的瞬间，他的右脚仿佛被地面上某个不存在的凸起狠狠绊了一下。

    “哎哟！”

    一声惊呼，他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失控的清洁车重重地撞在门框上。车上那半开着盖子的清洁桶，受到巨大的冲击力，猛地向前翻倒。

    “哗啦——”

    满满一桶高浓度消毒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大部分泼洒在了物证室门口光洁的地面上，还有一小部分，顺着门缝，溅入了房间之内。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瞬间爆炸开来，疯狂地侵占了整个走廊的空气。

    “操！你他妈干什么吃的！”

    窗边的小王被这边的巨大动静和刺鼻气味惊动，他猛地回头，看到门口的一片狼藉，立刻破口大骂，“你个扫地的，长没长眼睛！走路不看路啊！”

    陈珂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写满了极度的惶恐和歉意，他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水渍，对着小王的方向不停地弯腰鞠躬，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警察同志！我……我没看到，脚下滑了一下……真的对不起！”

    他手忙脚乱地从清洁车上抓起拖把和抹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物证室，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

    “我马上就清理干净！马上！警察同志您放心，我眼神不好使，手脚还利索，保证不弄坏你们任何一样东西！千万别生气，千万别……”

    小王嫌恶地皱紧了眉头，那股霸道的消毒水味熏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那股味道沾到自己身上，只是远远地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呵斥道。

    “妈的，真是晦气！赶紧给老子弄干净！要是敢弄坏了里面的东西，我扒了你的皮！”

    说完，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便转过身去，继续对着窗外吞云吐雾，眼不见心不烦。

    这短短的几十秒，对小王来说，是避之不及的晦气。

    但对身在物证室内的陈珂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而宝贵。

    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巨大的身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视觉死角。他装作在费力地擦拭溅到桌腿上的水渍，身体压得很低。

    在拖把和身体的掩护下，他的右手，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闪电般地探入口袋。

    指尖夹出一个小小的、早已准备好的塑料证物袋。

    借着擦拭桌面的动作，他的目光飞快地锁定了桌角那个写着“菜园B区03烟头”的证物袋。

    掉包！

    他的左手拿起抹布，做出一个夸张的擦拭动作，吸引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目光。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快如闪电，用镊子夹起自己带来的证物袋，与桌上的那个进行了完美的交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不可思议。

    换出来的那个属于现场的、真正的证物袋，被他顺手塞进了脚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垃圾袋里。那个垃圾袋的内层，涂抹着一层特殊的隔绝材料，足以屏蔽一切信号和探查。

    做完这一切，陈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装作卖力地将地面上的消毒水拖干净，又用抹布将每一个溅到水渍的角落都擦拭了一遍。

    “警察同志……弄……弄好了。”他诚惶诚恐地退了出来，手里拎着那个装着关键“垃圾”的袋子，对着小王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您看……还有哪里不干净吗？”

    “滚滚滚！赶紧滚！”小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是，是……”

    陈珂如蒙大赦，推着他那辆“咯吱”作响的破车，拎着那袋足以扭转乾坤的垃圾，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第二天上午，一则爆炸性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彻底引爆了整个专案组。

    “重大发现！重大发现！”

    一名技术科的警员，举着一份刚刚出炉的检验报告，神情激动地冲进了临时办公室。

    “我们在对现场证物进行复检时，有了惊人的发现！”他喘着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昨天从现场带回的一袋编号为‘埋尸坑07’的泥土样本里，经过最精密的筛查，我们……我们又发现了一枚被泥土紧紧包裹的烟头！”

    办公室里，正在为案件毫无进展而互相甩锅的赵猛、钱浩和孙茜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技术警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最关键的是！经过DNA紧急比对，这枚烟头的DNA，与之前在菜园外围找到的那枚，完全一致！都属于犯罪嫌疑人——孙翔！”

    这个发现的意义，是颠覆性的。

    之前的烟头，顶多是旁证。孙翔的律师完全可以辩称他只是路过，随手扔了烟头。

    但现在，这枚从埋尸坑里直接挖出来的烟头，就像是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无可辩驳的灼热，死死地、狠狠地，将孙翔钉在了“杀人”并“埋尸”的犯罪现场！

    这是铁证！是任何律师都无法辩驳的铁证！

    办公室里死寂了三秒钟。

    “啊——！”赵猛最先反应过来，他兴奋地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一拳狠狠地砸在墙壁上，墙皮都簌簌地往下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这从天而降的证据，是他一身正气感动了上苍的回报。

    “我就说嘛。”钱浩则立刻换上了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他理了理自己昂贵的衬衫领口，吹嘘道，“我昨天就跟我爸打了电话，让他给市局那边打了招呼，技术科这帮人，就是欠敲打。不给他们点压力，他们能这么卖力？这案子，还是得靠关系。”

    “不对，”孙茜立刻反驳道，她脸上也洋溢着喜悦，“我昨天提交的报告里，重点分析了复检现场证物的必要性，我认为是我的情报分析起到了关键作用！是我的坚持，才让技术科决定进行二次筛查的！”

    三个人，为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功劳，瞬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抢。

    只有李娜，那个一直沉默的女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

    她没有参与他们的狂欢，只是默默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操场上那些嬉笑打闹的学生。

    太顺利了。

    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顺利得，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就像是一个顶级的剧本家，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递上了一个完美的转折。

    这个从天而降的证据，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让她心中升起了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浓郁的不安。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个总是低着头，推着一辆破旧清洁车，身上带着一股廉价消毒水味的校工。

    那个唯唯诺诺、眼神怯懦，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关键地方的NPC。

    李娜的目光，开始下意识地，在校园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搜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