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群如同火药桶般的工人，陈珂并没有选择硬碰硬。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官方文件，声音平静但清晰地说道：

    “我们是上级派来的专案组，负责调查三名高管的死亡案件。这是官方文件，你们可以不配合，但阻碍调查的后果，我想你们的工会主席会跟你们解释清楚。”

    他没有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领头的壮汉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啐了一口，带着人让开了一条路。

    “哼，一群废物，死了也是活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官老爷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陈珂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带着团队径直走进了红星钢铁厂那锈迹斑斑的大门。

    厂区内部，比在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和压抑。

    巨大的机器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具具死去巨兽的钢铁骸骨，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和煤灰味更加浓重，每吸一口气，都感觉像是在吞咽砂砾。

    一名早已等候在门口，身材瘦小、制服满是褶皱的本地小警察，一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战战兢兢地迎了上来。

    “几……几位长官，你们可算来了！我叫小刘，局里就剩我一个……其他人都，都请病假了……”

    陈珂点了点头：“带我们去现场。”

    “是，是！”

    在小刘的带领下，他们查看了三处被精心挑选过的抛尸地点。

    第一处，是在热浪滚滚的熔炼车间。一座如同山丘般巨大的熔炉正发出沉闷的轰鸣，即便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足以将一切都化为铁水的恐怖高温。

    “长官，就是这儿。”小刘指着熔炉投料口下方的一片空地，声音发颤，“前天夜里，上夜班的王师傅，就在这儿……发现了一颗头，还有四条胳……胳膊腿儿。是……是会计刘德胜的。”

    第二处，是在厂区后方，一座由废料堆积而成的、黑漆漆的矿渣山。

    “销售科长张斌的……躯干，就是在这被发现的。”小刘指着一处明显有被挖掘过的痕迹，“被半埋在里面，要不是一只野狗刨了出来，恐怕现在还……”

    第三处，则更加骇人。

    那是弥漫着刺鼻酸味的化工车间，几个巨大的池子里翻滚着黄绿色的液体。仅仅是站在池边，就能感觉到皮肤传来一阵阵刺痛感。

    “车间主任李建国的……骨头。”小刘指着一个硫酸池边沿一些已经发黑的残渣，脸色惨白如纸，“就……就在这儿发现的。法医说，剩下的……早就被这池子给……给化没了……”

    三名死者，三个完全不同的抛尸地点。

    尸块被残忍地分割，手法利落得令人发指，仿佛出自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之手。

    “法医的初步报告呢？”陈珂问道。

    “在……在这。”小刘连忙递上一份潦草的报告。

    报告的结论让陈珂的瞳孔微微一缩——三名死者的心脏，全都被用一种极为精准的手法，完整地摘除了。

    “不是普通的仇杀。”陈珂立刻做出了判断，“这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带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复仇仪式。”

    他试图向最先发现尸体的那几名工人了解情况，但却遭遇了一堵冰冷坚硬的沉默之墙。

    “你当时看到了什么？”陈珂问那个发现头颅的夜班工人王师傅。

    王师傅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麻木地擦拭着手中的工具：“看到了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没看到。”

    “具体是什么？”

    “就是一颗头，四条腿，还能是什么。”

    无论陈珂和孙茜如何追问细节，工人们都只是用那种麻木的，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感到无力和窒息。

    钱浩是第一次身处如此破败和充满敌意的环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紧紧捂着自己的鼻子，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空气里都是毒！还有这些人，一个个跟活死人一样，怎么沟通？”

    他这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富家少爷姿态，立刻引来了周围工人们更加鄙夷和仇视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闯入垃圾堆的漂亮蝴蝶。

    面对工人们的集体沉默，团队的调查工作在第一天就陷入了僵局。

    傍晚，在临时分配给他们的、简陋的办公室里，气氛十分压抑。

    “这样下去不行。”孙茜皱着眉，“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成调查员，而是当成了和那些死去的高管一样的‘敌人’。我们得想办法打破这堵墙。”

    她决定发挥自己的优势。

    第二天，她换下了一身干练的调查员制服，穿上了一套从后勤处找来的、相对干净朴素的工装，尝试去接近一些看起来比较年轻的男性工人。

    她走到一个正在休息的年轻工人面前，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师傅，能跟您打听点事儿吗？我刚来，对厂里不太熟。”

    然而，她平日里在都市副本中无往不利的魅力和交际手段，在这里却彻底失效了。

    那个年轻工人抬起头，用一种充满审视和欲望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咧开一个粗俗的笑。

    “打听事儿？可以啊。不过小妹，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跑来我们这又脏又累的鬼地方干嘛？是上头派来安抚我们的，还是……也跟那些当官的一样，有别的价钱？”

    “你……你说什么！”孙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嘿，别装了。”另一个工人凑了过来，言语更加不堪，“谁不知道那些当官的都一个德行？那个被分尸的销售科长，听说就喜欢玩你们这种调调的。怎么，他死了，你生意不好做了？”

    这些污言秽语像一根根毒刺，扎进了孙茜的心里，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挫败。

    另一边，赵猛的耐心也很快被消磨殆尽。

    他试图向一个正在检修机器的维修班组询问死者李建国平时的为人。

    “喂，问你们话呢！”赵猛敲了敲机器。

    一个满脸油污的工人头也不回，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昨天那个想动手的警察大爷吗？怎么，今天又想来跟我们练练？”

    “我他妈是来问话的！”赵猛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问话？我们就是一群修机器的，能知道什么？你们当官的事，我们这些贱民哪儿懂啊？”

    对方那种爱答不理、极尽嘲讽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赵猛。

    “你找死！”

    他怒吼一声，一把揪住那个工人的衣领，将他从机器后面拎了出来，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

    这一下，瞬间就捅了马蜂窝。

    “操！条子打人了！”

    “兄弟们抄家伙！”

    整个维修班组的工人立刻“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手里抄起了地上的扳手、铁棍，眼神凶狠地死死盯着赵猛。

    一场血腥的群架，一触即发。

    “住手！都给我住手！”

    关键时刻，陈珂和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闻讯赶来，及时制止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赵猛，放手！”陈珂厉声喝道。

    “王师傅！李师傅！都把东西放下！你们想干什么！”那个中年人也对着工人们大吼，他似乎在工人中很有威信。

    冲突虽然被勉强制止，但这件事的后果是，专案组与工人群体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

    他们“外来调查员”的身份，在工人们眼中，已经和“敌人”这个词，被死死地划上了等号。

    团队内部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无比压抑。

    孙茜的魅力彻底失效。

    赵猛的拳头只会添乱。

    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座无法沟通、充满敌意的孤岛之上，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