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的碰壁，让团队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临时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这帮工人……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赵猛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嗡嗡作响，“软的硬的都不吃，这还怎么查？”

    孙茜也一脸挫败，她看着自己因为换工装而磨出粗糙感的手指，叹了口气：“他们不信任我们，或者说，他们不信任任何‘外来者’和‘当官的’。在他们眼里，我们和那些被分尸的高管，没有任何区别。”

    “不能再从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

    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那片灰色天空的陈珂，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闷。

    “活人会说谎，会沉默，会用敌意筑起高墙。我们继续撞上去，除了头破血流，不会有任何结果。”

    钱浩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用手帕扇着风：“那你的意思呢？难道就这么干等着，等那个狗屁工会主席去沟通？我看他跟那些工人也是一伙的。”

    “不。”陈珂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改变策略。既然活人不开口，我们就去问问那些不会说谎的‘死人’。”

    看到众人疑惑的眼神，他补充道：“是‘故纸堆’。我要厂里提供过去一年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的档案，包括人事变动、财务纠纷，尤其是——安全事故。”

    在陈珂以“上级专案组”的名义发出的强硬要求下，那个肥头大耳的厂长表面上十分配合，满脸堆笑地答应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调查！档案马上就给各位长官送过去！”

    然而，半小时后，当几名行政人员将小山一样的文件堆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明白了厂长的“配合”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间充满浓重霉味和灰尘的档案室，上百个卷宗被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地上，没有任何分类和索引，许多文件甚至因为受潮而字迹模糊。

    “这个老狐狸！”赵猛骂了一句，“他就是想用这种办法拖死我们！”

    “别抱怨了，动手吧。”陈珂率先拿起一份卷宗，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真相，很可能就埋在这些废纸里。”

    枯燥的翻阅工作就此开始。

    档案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钱浩对这种工作厌恶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的名牌西装上都沾满了霉菌的味道。

    “我的天，我是在查案还是在做苦力？这股味道……我感觉我的鼻子已经失灵了。”他一边抱怨，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份发黄的卷宗。

    可就在这时，他新获得的被动技能【财富之眼】，却在此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嗯？”钱浩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财富之眼】在那份关于半年前某次“安全事故”的卷宗上，突然给出了一阵微弱但清晰的提示。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像是在一堆面额相同的钞票里，发现了一张做了微小标记的假币。

    “怎么了？”一旁的孙茜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这份卷宗……有点不对劲。”钱浩皱起眉，指着卷宗里的一页赔偿金发放记录，“我感觉……这份卷宗里涉及的金钱流动，跟报告上记录的数额有很微小的出入。差别不大，但就像是……有人刻意用一笔账，去掩盖了另一笔账。”

    他立刻将这份与众不同的档案抽了出来，递给了陈珂。

    “陈珂，你看看这个。”

    陈珂接过档案，仔细阅读起来。

    “安全事故处理报告……”他低声念道，“半年前，熔炼车间三号岗，模范工人王强，因‘违规操作’失足掉入钢水包，尸骨无存。”

    “处理结果：工厂认定为工伤事故，最终以五万元赔偿金与其家人达成和解，家人承诺不再追究。”

    孙茜凑过来看了看：“五万块，在锈铁镇这种地方，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已经算是一笔不菲的赔过偿金了。看起来，工厂的处理没什么问题。”

    “问题恰恰就在这里。”陈珂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从卷宗的附件里，抽出了一份厚厚的人事履历，“你们看这个。”

    那份履历，属于死者王强。

    上面贴满了各种技术标兵、先进个人、操作能手的荣誉证书复印件，密密麻麻的获奖记录，几乎填满了整张纸。

    “王强，三十六岁，高级技工。在红星钢铁厂工作十三年，连续十一年被评为厂级优秀员工。个人安全记录：零失误，零违规。”

    陈珂将这份履含金量极高的履历，和那份写着“违规操作”的事故报告并排放在桌上。

    一个巨大的、无法忽视的矛盾点，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思路。

    “一个十三年零失误的技术标兵，一个把安全刻在骨子里的老师傅，会突然‘违规操作’，掉进钢水里？”陈珂的声音冰冷，“这根本不合逻辑。”

    “这起看似已经尘埃落定的‘意外事故’，”他用手指重重地点在“王强”的名字上，“很可能，就是整个连环分尸案的真正起点！”

    锁定了王强这条关键线索后，陈珂没有丝毫耽搁。

    他看向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默默观察着一切的李娜。

    “李娜，你跟我走一趟。”

    “好。”李娜点了点头。

    按照档案上记录的地址，两人很快找到了王强的家。

    那是一栋位于小镇最边缘的、破旧不堪的苏式筒子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潮湿和腐朽混合的气味。

    陈珂敲响了其中一扇掉漆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张憔悴不堪、毫无血色的女人脸出现在门后。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但眼神却浑浊得像个老人，最显眼的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显然已经临近产期。

    她看到门外的两个陌生人，眼中立刻充满了警惕和厌恶。

    “你们找谁？”

    “请问，是王强师傅的家吗？”陈珂问道。

    一听到“王强”这个名字，女人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想把门关上。

    “我们家没什么王强！你们找错人了！滚！都给我滚！”

    “请等一下！”陈珂用手抵住门，“我们不是工厂派来的！我们是市里派来的专案组警察，正在调查厂里三名高管被杀的案子。”

    他将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

    王强的妻子死死地盯着那本证件，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中的警惕和恨意却丝毫未减。

    “警察又怎么样？人死都半年了，现在才想起来？人都化成灰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我们怀疑，你丈夫的死，并不是一场意外。”陈珂的声音放得很温和，但态度却无比坚定，“我们想了解一些他生前的情况，这可能和现在的案子有直接关系。我们是来……为他寻找真相的。”

    “真相”这两个字，似乎触动了女人心中最敏感的神经。

    她抓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悲愤，侧身让开了路。

    “进来吧。”

    屋子里家徒四壁，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唯一的一台老旧电视机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整个空间里，都充满了贫穷和悲伤压抑的气息。

    “我丈夫……他是厂里最好的工人。”女人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声音沙哑地开始讲述，“他总说，那些铁水是有灵性的，你怎么对它，它就怎么对你。他比谁都爱惜自己的岗位，比谁都注意安全……”

    “他说，他要安全下班，回家看我和……和未出世的孩子……”

    说到动情处，这个坚强的女人再也忍不住，捂着脸泣不成声。那份失去挚爱的悲伤是如此的真实，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在场的陈珂都为之动容。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娜，却在桌子底下，悄悄地、用力地握紧了陈珂的手。

    陈珂感觉到了她手心的冰冷和颤抖，立刻转头看向她。

    李娜的脸色比刚才在外面时更加苍白，她迎着陈珂询问的目光，嘴唇翕动，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道：

    “陈珂……这个女人……她的悲伤是真的。”

    “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有一片像海啸一样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陈珂点了点头，这和他看到的一致。

    “但是……”李娜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在这片悲伤的海洋下面……潜藏着一股更深、更冷的东西……”

    “那是什么？”陈珂的心猛地一沉。

    李娜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是恨……”

    “一股被死死压抑住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刻骨仇恨！”

    这份突如其来的感知，让整个案件瞬间变得扑朔迷离。

    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内心为何会隐藏着如此可怕的仇恨？

    她又怎么可能，有能力去完成那么专业利落、甚至带着仪式感的分尸？

    巨大的矛盾让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调查，再次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但也让陈珂无比确信，他们此刻，已经无限接近了那个被层层掩盖的、血淋淋的真相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