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强妻子家出来，回到那间压抑的临时办公室后，李娜的发现，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在团队内部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论。

    “我不信！”赵猛第一个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开什么玩笑！怀疑一个怀着孩子的可怜女人？她的丈夫尸骨无存，她自己穷得家徒四壁，我们跑去怀疑她？这他妈还是人干的事吗！”

    他梗着脖子，瞪着陈珂：“珂哥，我不是不信李娜。但这种感觉……万一错了呢？我宁愿相信是李娜的感觉出了错！我们不能对那样一个女人下手！”

    让陈珂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孙茜也站在了赵猛这边。

    “赵猛说的虽然冲动，但不是没有道理。”孙茜的脸上满是理性的分析，“我们抛开情感因素，从现实角度看。一个临产的孕妇，她有能力，有体力去制服并杀害三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性吗？更别提那种专业、利落的分尸手法，还有精确地摘除心脏。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孕妇能做到的。把她列为嫌疑人，完全是在浪费我们本就不多的时间。”

    团队的意见，第一次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分裂。

    陈珂的目光扫过情绪激动的赵猛，和一脸理智的孙茜，最后停留在沉默的李娜身上。他选择相信自己的队员，尤其是李娜那从未出错过、直指人心的感知能力。

    “我坚持相信李娜的判断。”陈珂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坚定，“你们说的体力、技术问题，我明白。但你们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动机。李娜感觉到的是什么？不是普通的愤怒，不是简单的悲伤，而是一种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刻骨的仇恨。这种强度的仇恨，绝不可能凭空产生。”

    他看着争论的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强的妻子，即便不是亲手操刀的凶手，也必然是核心知情者，甚至是整个复仇计划的灵魂。我们查的方向没错。”

    然而，最让陈珂意外的，是钱浩的反应。

    自从亲眼目睹了王强妻子那家徒四壁的惨状后，这个向来养尊处优、抱怨不休的富家少爷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没有抱怨发霉的档案，也没有嫌弃粗鲁的工人，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赵猛还想反驳陈珂时，钱浩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

    “我相信李娜……”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他。

    钱浩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陈珂，然后又像是透过众人，看向了远方那个破败的筒子楼。

    “……但我也相信，那个女人是无辜的。”

    “钱浩，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赵猛皱眉，“又相信又无辜，自相矛盾！”

    “不矛盾。”钱浩摇了摇头，他靠在椅背上，第一次在团队面前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迷茫，“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看她的眼睛。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和我母亲相似的东西。”

    这个比喻让所有人都感到错愕。一个贫困潦倒的工人遗孀，怎么会和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妇人有相似之处？

    “我妈……她为了保住家里的生意，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什么都肯做。”钱浩的声音很低，“饭局上喝酒喝到胃出血，求人的时候被人指着鼻子骂，她都忍了。那种眼神，就是一种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可以放弃一切尊严，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的……绝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把胸口的郁结吐出来。

    “所以，我相信她心里有恨。但那份恨，一定是这个吃人的工厂，是那些该死的蛀虫，一点一点逼出来的！她就算有罪，也是被逼的！她也是受害者！”

    这是钱浩第一次，旗帜鲜明地站到了他所熟悉的那个“资本”的对立面。他开始对底层人民的绝望，产生了最直接、最痛苦的共情。

    他这番充满矛盾，却又无比真诚的话，让激烈的争论暂时平息了下来。赵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孙茜也陷入了沉思。

    陈珂看着钱浩，意识到这个副本对这个富家少爷世界观的颠覆和重塑，其意义可能远比破案本身更加重要和深远。

    眼看从王强妻子这条线索正面调查已经无法突破，陈珂决定彻底改变策略。

    “孙茜。”他看向还在沉思的孙茜。

    “嗯？”

    “既然男工那边是块铁板，我们就换个方向。水，总比石头要软。”陈珂建议道，“把你的目标，转向工厂的女性群体。尤其是那个人。”

    他指的是上次在维修车间，及时出面制止冲突的那个在工人群体中威望极高的工会女主席。

    “周红梅？”孙茜立刻明白了陈珂的意思，“那个‘周大姐’？”

    “没错。”陈珂点头，“她是工人的主心骨，是所有人心里的秤。她如果肯开口，比我们问一百个工人都有用。”

    孙茜知道，对付周红梅这样性格泼辣、作风强硬、见惯了风雨的中年女人，任何魅力和技巧都是徒劳的，甚至会引起反感。

    唯一的武器，只有真诚。

    第二天，孙茜不再试图去展现自己的魅力，而是真正以一个“为民办事”的调查员身份，开始行动。

    她利用专案组的官方身份，直接找到了那个肥头大耳的厂长，将一份积压了三个月、关于几名老工人重病医药费无法报销的单子拍在了他的桌上。

    “张厂长，这份单子，我希望今天下班前能看到你的签字。”孙茜的语气不容置疑。

    随后，她又直接闯进肮脏油腻的食堂后厨，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发霉的蔬菜和浑浊的汤水，冷冷地对食堂负责人说：“明天，我要看到所有食材都换成新鲜的，否则，专案组会建议上级部门，彻查工厂的后勤账目。”

    她做的这些事，立刻就在工人中传开了。

    她每天都和周红梅一起，戴着安全帽在各个车间里走动，不再问案情，只是安静地倾听工人们的抱怨和诉苦。

    “周大姐，这个月的奖金又没发，家里孩子等着交学费呢！”

    “孙调查员，你看看我们这手套，都磨成什么样了，新的还不给换，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孙茜默默地将这些都记在心里。她甚至动用了自己宝贵的贡献点，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了一些在这个世界属于稀缺品的面包、牛奶和常用药品，在周红梅的带领下，分发给了几个最困难的家庭。

    她的这些举动，就像一股温暖的水流，一点一点地，融化着周红梅内心那块因为见惯了黑暗而凝结成的坚冰。

    这天深夜，当孙茜再次来到周红梅那间狭小的办公室时，周红梅破天荒地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说吧，孙调查员。”周红梅看着杯子里升腾的热气，终于开口了，“你想知道什么？”

    “周大姐，我想知道真相。”孙茜真诚地看着她，“关于王强的，也关于那三个人的。”

    周红梅沉默了很久，厂区里机器的余音在夜色中回响，显得格外空旷。

    终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相？真相就是，那三个王八蛋，死得好！厂里几百号工人，没一个不拍手称快的！”

    周红梅的眼中，燃起了和李娜所描述的，属于王强妻子的那种，同源的火焰。

    “他们就是趴在我们工人身上吸血的蚂蟥！那个会计刘德胜，销售科长张斌，车间主任李建国，他们和姓张的那个肥猪厂长沆瀣一气！克扣我们的工资，吞掉我们的奖金，把厂里好的设备当废铁倒卖出去，把本该用来买安全设备、更新零件的钱，全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她指着窗外黑漆漆的车间，声音都在发抖：“你知道吗？半年前，王强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孙茜的心猛地一跳：“不是意外？”

    “狗屁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