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红梅那里得到决定性的情报后，所有的线索都像百川归海，最终汇集到了一个人的身上——红星钢铁厂的厂长，刘建国。

    陈珂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带上了赵猛和孙茜，直奔顶楼的厂长办公室，准备对他进行一次决定性的正面突击。

    “咚咚咚。”

    “请进。”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与楼下那片破败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宽敞明亮，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但显得很昂贵的字画。

    一个外表斯文、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更像大学教授而不是工厂厂长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后，微笑着看着他们。

    “几位调查员，有什么新发现吗？”刘建国主动开口，语气温和。

    陈珂没有与他寒暄，直接将一份文件拍在了他的桌上：“刘厂长，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和三名高管的死亡，以及半年前工人王强的意外事故，有直接关系。”

    刘建国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扶了扶眼镜，露出一副难以置信又有些委屈的表情。

    “陈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承认，我和那三位同事，还有厂里的工人们，确实因为工厂经营的问题，存在一些……分歧。但是你们现在居然怀疑我杀人？这是何等的荒谬！”

    他站起身，痛心疾首地说道：“我理解你们破案心切，但也不能听信下面工人的一些谣言啊！他们对管理层有怨气，我可以理解，但你们作为官方调查组，这样捕风捉影，是在激化我们厂的阶级对立！这不利于团结，更不利于生产！”

    一套套大帽子扣下来，让一旁的赵猛气得额头青筋直冒。

    陈珂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我们不是来跟你讨论工厂管理的。我只问你，三起命案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

    刘建国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奈笑容。

    他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一个工作日程本，翻开。

    “陈警官，你听好。第一起，会计刘德胜遇害的那个晚上，九月二十五号，我正在市里，和市经贸委的几位领导一起开会，讨论我们厂的改制问题。会议从晚上七点一直开到十一点，有十几个人可以为我作证，这是会议纪要。”

    他又翻了一页。

    “第二起，销售科长张斌遇害的晚上，九月二十七号。很不巧，那天我因为急性阑尾炎，正在镇医院住院，准备第二天一早的手术。从入院到第二天出院，我有完整的医疗记录和当班医护人员的证明。”

    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页。

    “至于第三起，车间主任李建国遇害的那个晚上，九月二十九号。为了感谢镇上各单位对我们厂一直以来的支持，我特地在家里设宴，邀请了镇上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吃饭。工商、税务、派出所……你们可以去问问，那天晚上，至少有三十个人在我家里，直到深夜才散去。”

    他合上本子，摊开手，一脸坦然地看着陈珂。

    “陈警官，我的不在场证明，够完美吗？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这三个环环相扣、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攻破的漏洞的不在场证明，像三堵坚不可摧的墙，将刘建国完完全全地保护了起来。

    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辩解，只是将事实摆在面前，就足以洗清自己所有的嫌疑。

    调查，再一次陷入了绝境。

    走出厂长办公室，赵猛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在走廊的墙上。

    “他妈的！这个老狐狸！太他妈狡猾了！”

    孙茜的脸色也无比凝重：“他的每一个不在场证明都无懈可击，证人要么是政府官员，要么是医生护士，要么就是几十个社会名流。我们根本不可能推翻。”

    陈珂一言不发，但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明白，一个能做出如此周密、滴水不漏安排的人，其心智和手段，远比那三个已经被欲望和贪婪冲昏头脑的蠢货要可怕得多。

    刘建国很可能就是谋杀王强的幕后主使，但他又用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将自己从这场血腥的复仇漩涡中，彻底地、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

    这个隐藏在幕后的狡猾对手，让整个团队都感到了一股发自骨髓的深深寒意。

    在厂长这条线索上撞得头破血流后，临时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任务时限的倒计时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而他们却仿佛一直在迷宫里原地打转。

    “怎么办？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孙茜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我就不信那个王八蛋能做得天衣无缝！”赵猛还在气头上。

    陈珂没有参与讨论，他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那间充满霉味的档案室里。

    他需要绝对的安静，来重新梳理这团乱麻。

    他找来一张大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个个关键词：

    ——专业的、带有仪式感的分尸手法（摘除心脏）。

    ——冤死的技术标兵王强。

    ——王强妻子内心深处那刻骨的仇恨。

    ——一个身怀六甲、体力上无法完成分尸的孕妇。

    ——贪婪腐败、死有余辜的管理层。

    ——以及，一个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幕后黑手刘建国。

    这些线索就像一堆散落的拼图，每一块都清晰无比，但无论如何都拼凑不成一幅完整的画面。它们之间充满了矛盾和悖论，始终缺少一根能将它们全部合理串联起来的线。

    “不对……我的思路一定有哪里错了……”

    陈珂强迫自己跳出固有的思维框架，不再去想谁有不在场证明，谁没有。他开始从另一个角度，去描绘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复仇者的侧写。

    “这个人，一定对红星钢铁厂了如指掌，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知道哪里是监控死角，知道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才能在三处不同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抛尸。”

    “这个人，一定拥有相当专业的解剖学知识，甚至可能受过专业的训练。否则，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如此精准、利落的分尸，更不可能完整地摘除心脏。”

    “这个人，一定对王强怀有极度深沉的感情，或者说，怀有极大的愧疚。所以，这场复仇才会如此残忍，如此充满仪式感。这不仅仅是杀人，更像是一场献祭。”

    熟悉工厂……解剖学知识……对王强感情极深……

    会是谁？

    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会是谁？

    陈珂闭上眼睛，冥思苦想，脑海中闪过一张张工人的脸，又被他一一否决。

    就在他陷入思维的死胡同时，一股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气味，突然再次闪现在他的记忆里。

    那是他第一次和钱浩来档案室时，闻到的那股淡淡的、被霉味和灰尘味掩盖住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为什么……档案室里会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是存放过什么特殊的标本？还是说……

    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早已废弃的地方，如同闪电般劈开了陈珂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原来是这样……原来在那里！”

    他立刻冲出档案室，把正在外面走廊上焦躁踱步的赵猛和李娜吓了一跳。

    “珂哥，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赵猛连忙问道。

    陈珂的脸上带着一种拨云见日后的兴奋，他来不及过多解释，只是急促地说道：

    “我们忽略了一个地方！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废弃，但却可能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的地方！”

    “我们一直想找一个‘活着的证人’，却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沉默的证人’！”

    李娜冰雪聪明，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栋爬满了藤蔓的小楼？”

    “没错！”陈珂的眼神无比肯定，“红星钢铁厂，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旧医务室！”

    他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外套。

    “赵猛，李娜，跟我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