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人那近乎悲壮的泣血请求，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钱浩的嘴唇动了动，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小步，看向陈珂，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珂哥……要不，咱们就……晚来一步？”

    他无法说出“让他杀了”这句话，但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赵猛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紧握的双拳和通红的眼眶，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然而，陈珂却像一尊雕塑，没有丝毫的动摇。他只是坚定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理会身后的队员，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被仇恨包裹的老人身上。他的目光穿过黑暗，直视着老刘那双浑浊而痛苦的眼睛。

    “刘老先生，我理解你的痛苦。”陈珂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比你做得更决绝。但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被绑在椅子上的刘建国听到这话，眼中爆发出求生的光芒，开始更剧烈地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

    老刘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手中的手术刀又往下压了一分，刀锋瞬间割破了皮肤，一丝鲜血顺着刀刃渗了出来。

    “不能？”老刘惨然一笑，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年轻人，你凭什么不能？凭你手里的枪吗？还是凭你身上这身皮？”

    “凭的是要让王强死得其所！凭的是要让所有的罪恶都被清算！”陈珂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盯着老刘，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杀了他，然后呢？你以为这是报仇雪恨，但复仇的尽头只有虚无！你杀了他，你这条命也赔了进去，你只会让自己，也变成和他一样，手上沾满鲜血的怪物！你希望你那个正直的徒弟，在九泉之下看到他的师傅，变成了他最痛恨的模样吗？”

    “那又如何！”老刘嘶吼道，“我下地狱去陪他！至少我亲手为他报了仇！”

    “报仇？”陈珂反问，“这样就是报仇了吗？你杀了他，这本账本就成了一桩悬案！一个杀人犯留下来的东西，在法庭上根本无法作为直接证据！刘建国死了，一了百了！那些和他同流合污的人，那些躲在幕后分食这家工厂血肉的蛀虫，就全都安全了！王强的死，就真的只剩下了一场毫无意义的私人复仇，而不是揭开整个黑幕、推动一切改变的契机！”

    陈珂向前一步，语气变得恳切。

    “老先生，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需要以正确的方式来实现！你听我说，把人和账本交给我们，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把所有罪犯都揪出来！我们会以法律的名义，审判他们的罪行！我们会把真相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王强是个英雄！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他看着老人那双拿了一辈子手术刀，救了无数人的手，沉声说道：

    “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沾满和你徒弟仇人一样肮脏的血。”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光辉。

    然而，这些光辉灿烂的道理，对于一个已经被仇恨彻底浸透了灵魂的老人来说，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老刘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激动，到嘲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笑了，笑声嘶哑而悲凉，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道理……又是道理……你们这些城里来的警察，就只懂得讲道理！”

    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中最后一丝被称为“理智”的东西，正在迅速地消散。

    “我的徒弟在钢水里化成灰的时候，你们的道理在哪里？我去报案四处碰壁的时候，你们的道理又在哪里？现在，我要亲手手刃这个畜生了，你们又跑出来跟我讲道理！”

    他的眼神变得决然，充满了玉石俱焚的疯狂。

    “我不信你们的道理！我只信我手里的刀！”

    “那就让我……和他一起下地狱吧！”

    话音未落，他眼神一厉，再没有任何犹豫，握着手术刀的手猛地发力，狠狠地朝着刘建国脆弱的喉咙划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刀锋即将割断喉管的前一刹那！

    一道高大的身影如闪电般猛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是赵猛！

    “【不动壁垒】！”

    随着一声低喝，一面由淡蓝色能量构成的、半透明的六边形护盾，瞬间在他身前展开！

    “铛——！”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那把锋利无比、本该切开血肉的手术刀，像是撞在了一块坚不可摧的钢板上，被精准地格挡了下来！刀锋与能量盾接触的地方，甚至爆出了一点细微的火花！

    巨大的反震力道，让本就年迈的老刘根本无法承受，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错愕和不解。

    他完全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这个看起来只是个莽夫的大个子，突然就挡在了面前，然后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刀，就被一道凭空出现的诡异蓝光给弹开了。

    “让开！”老刘不甘心地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绕过赵猛，再次朝着刘建国扑了过去，“你们为什么要帮着这个畜生！”

    但赵猛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铁山，将他和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厂长牢牢地隔开。无论老刘从哪个方向冲击，都会被赵猛那看似笨拙、实则稳如泰山的身体挡住。

    老刘毕竟年事已高，支撑他行动的，完全是一股不共戴天的仇恨。几番冲击无果之后，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呼吸也变得无比粗重，力气渐渐不支。

    赵猛看着眼前这个双眼通红、须发皆张、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般的老人，心中充满了不忍。他甚至不敢去看老人的眼睛，但他牢牢记着陈珂的命令。

    他瞅准了老刘又一次冲来、力量已经衰竭的空档，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赵猛没有使用任何攻击性的手段，而是猛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一把抓住了老刘持刀的右手手腕！

    另一只手则像铁钳一样，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

    他用的，是绝对的力量，将这位可敬、可悲、可叹的复仇者，牢牢地控制在了原地。

    “放开我！放开！！”

    老刘剧烈地挣扎着，口中发出绝望而嘶哑的吼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那钢铁般的桎梏，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只曾经能精准地划开皮肤、缝合伤口、拯救生命的手，此刻却连一丝一毫都无法再前进。

    仇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最终，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嘶吼，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戛然而止。

    老刘停止了挣扎，那瘦弱的身躯在赵猛宽大的手掌下，显得如此的无力和渺小。

    他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头。

    两行浑浊的、滚烫的泪水，顺着他那满是岁月沟壑的脸颊，无声地、决堤般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