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傍晚，天空飘起了细密的冷雨。街上的行人撑着伞，步履匆匆，只有街角的少年依旧坐在那里，任由冰冷的雨丝打湿他的头发和画纸。

    陈珂和李娜撑着一把伞，默默地坐在他旁边的小马扎上。自从那天之后，小杰便不再抗拒他们的靠近。他依然不说话，但那双眼睛里的敌意，已经被一种近乎麻木的悲伤所取代。

    李娜没有问任何问题，她只是安静地陪着，偶尔会用纸巾帮他擦拭溅到画上的雨水。她能感受到这个少年心中那座冰山的巨大和寒冷，而她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无声的陪伴，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温度。

    雨点敲打着伞面，发出单调的声响。街对面的美术馆亮起了璀璨的灯光，将整座建筑勾勒得如同梦幻中的宫殿，与这条阴冷潮湿的老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杰停下了画笔，抬头怔怔地望着那片光明。

    “我……是在找我哥哥。”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突兀地在雨声中响起。

    陈珂和李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他们转过头，看着少年。这是他们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我叫小杰，我哥哥叫小天。”小杰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座美术馆，仿佛在看着什么遥远的回忆，“我们是一起来到这里的。”

    “你哥哥……他也是画画的吗？”李娜的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个刚刚打开一丝缝隙的灵魂。

    “他比我画得好，好一万倍。”提到哥哥，小杰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那是一种混杂着骄傲和痛苦的复杂情绪，“我们村里所有人都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他能把落在树叶上的露珠画得比照片还真，能把天上的云画出风的味道。他说，他要成为最伟大的画家。”

    “所以你们来参加‘天使之翼’的海选？”陈珂轻声问道。

    “嗯。”小杰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失败了，“一年前，就是在这里。我落选了，但我哥……他被李承泽先生亲自选中了。李承泽先生握着他的手，说他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

    他低下头，声音变得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

    “那天是我们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我哥说，他终于可以去天堂画画了。他说他会努力，等他成了大画家，就把我接过去，给我买最大的画室，最好的画笔。”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

    “刚开始的几个月，他每周都会给我写信。”小杰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已经磨损得看不出颜色的信封，“他说基金会里就像天堂一样，有吃不完的好东西，有温暖的床，还有最好的老师教他画画。他信里写的全都是开心的事。”

    “后来呢？”李娜问。

    “从半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信了。”小杰的声音再次变得干涩，充满了绝望，“一封都没有了。我给他写的信，也全部被退了回来。”

    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陈珂和李娜，里面充满了血丝。

    “我疯了一样地去找他们，去基金会门口等，去求门口的保安。最后，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出来见我。她告诉我……”

    小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告诉我，我哥哥因为表现特别优异，被一个非常有钱的海外家庭看中了，秘密收养了他。她说为了保护我哥哥的隐私，让他能尽快融入新的家庭，根据收养协议，不能再和过去有任何联系。”

    “秘密收养？”陈珂的眉心紧紧锁起。

    “对。她说那家人非常有势力，能给我哥哥全世界最好的资源。她说这是我哥哥的幸运，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小杰的拳头死死地攥着，指甲深陷进掌心，“她说得那么客气，那么完美，就像在背稿子一样。我问他们是哪个国家的家庭，叫什么名字，我只想知道我哥过得好不好。但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为了保护隐私’。”

    战争室里，林风找出的那份冰冷的数据，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心跳和体温。一个失踪的天才，一个天衣无缝的“海外收养”说辞，十二个“意外死亡”的孩子……所有的线索，都因为小杰的讲述，被串联成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悲剧。

    陈珂和李娜几乎可以肯定，小杰的哥哥小天，就是那十二分之一。

    “我不信。”小杰摇着头，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他消瘦的脸颊滑落，“我哥他……他不会不要我的。他答应过我，要接我过去的。”

    “为什么不信？除了你们的感情，还有别的原因吗？”陈珂追问，他知道，这才是关键。

    小'杰颤抖着手，从那个破旧的信封里，小心翼翼地抽出最后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起皱。

    “这是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他指着信纸末尾的一行字，那行字比前面的字迹要潦草，仿佛是在极度匆忙和不安中写下的。

    “‘这里的天使没有翅膀，画的也不是天堂’。”

    李娜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轻声念了出来。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小杰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哥他从来不会写这种话。他信里画的画，也从一开始的蓝天白云，变成了后来……很多很多没有脸的人，还有很多打不开的门。我问他，他也不说。直到这封信之后，他就彻底消失了。”

    “天使没有翅膀，画的不是天堂……”陈珂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这句隐晦的警告，像一把锋利的钥匙，终于撬开了“天使之翼”基金会那道由慈善和光环筑成的华丽大门，露出了门后深不见底的黑暗。

    “所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李娜看着他，心中一阵刺痛。

    “嗯。”小杰点头，“他说过，这里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如果……如果他回来了，他一定会来这里找我。我在这里卖画，他只要看到我的画，就知道我在等他。”

    雨停了，但夜色却更深了。小杰收起东西，对着陈珂和李娜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背着他的画板，像一个孤单的影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陈珂和李娜久久没有动。

    “他哥哥，小天。”李娜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肯定就是那十二个孩子中的一个。”

    “八九不离十。”陈珂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所谓的‘意外死亡’，所谓的‘海外收养’，全都是谎言。是他们用来掩盖真相的标准说辞。”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座在夜色中依旧灯火辉煌的美术馆，眼神冰冷如刀。

    “现在，我们知道要去哪里找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