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茜深夜回到工作室，脱下那身价值不菲的晚礼服时，指尖仍在微微发冷。

    “他知道。”她将一杯水一饮而尽，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他或许不知道我们是谁，但他百分之百确定，我不是什么投资人辛迪小姐。”

    李娜立刻递上一条温热的毛巾。“怎么回事？他为难你了？”

    “不，那比为难更可怕。”孙茜摇了摇头，回想起李承泽那温和而锐利的眼神，仍心有余悸。“他没有戳穿我，反而陪我演戏。他享受那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喜欢看猎物在他面前故作镇定，而他随时可以撕开对方的伪装。他的气场太强了，我几乎以为自己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陈珂沉默地听着，脸色愈发凝重。“一个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心理变态。这下麻烦了，孙茜这条线已经惊动了他，短期内不能再有任何动作。”

    “那我们这边呢？”李娜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高云就像个狱警，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小杰那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现在又退回了原点。两条线都断了。”

    工作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他们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蜘蛛，却被另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家高档酒店的房间里，高云烦躁地挂断了电话。

    “废物！”她低声咒骂了一句，将手机扔在床上。

    这已经是她三天来打的第五个电话。她向国内警方申请协查，要求调取李承泽基金会近五年的详细财务流水和“圣约翰”医院的人员记录，但得到的回复永远是“正在走流程”、“需要更高级别授权”，或者干脆就是含糊其辞的敷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张无形但巨大的网，正在保护着李承泽。这张网由权力、金钱和人脉织成，密不透风。她这个习惯了在欧洲高效执法的国际刑警，在这里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处处受阻，有力无处使。这种挫败感让她几近抓狂。

    就在这时，她扔在床上的那部黑色手机，突然发出了单调而急促的震动声。

    高云的瞳孔瞬间收缩。

    这不是她的私人手机，而是国际刑警组织内部配发的加密通讯设备，它的每一个来电都应该是有明确记录的源头。

    而此刻，屏幕上显示的，却是“未知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没有出声。

    “高警官，晚上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沉稳的男人声音，“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和国内同行的愉快交流。”

    高云的心脏猛地一跳。“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个号码？”

    “我是谁不重要。”陈珂的声音波澜不惊，这个开场白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展示，“重要的是，高警官，我们都被困住了，不是吗？你在你的规则里寸步难行，而我们，在你的监视下也无法行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高云的声音变得冰冷，“如果你再不表明身份，我将视其为对国际刑警的挑衅。”

    “挑衅？”陈珂轻笑一声，“高警官，你大可以追踪这个信号，看看你的技术人员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定位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址。我们不如省点时间，谈些更有建设性的话题。”

    高云握着手机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攻破她的加密线路，这份技术能力让她感到震惊和忌惮。

    “比如？”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合作。”陈珂直接抛出了目的，“我们目的相同，都是李承泽。你背后有官方资源，而我们，有你无法触及的情报渠道。与其在这里互相消耗，不如做个交易。”

    “交易？和你们这些藏头露尾，连身份都不敢透露的人？”高云冷笑道，“抱歉，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我办案，讲究的是程序正义。”

    “程序正义？”陈珂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在你坚守你的‘程序正义’时，李承泽正在他的拍卖会上，用那些失踪孩子的血，换取名流们的掌声。在你等待那些永远不会下来的‘授权’时，可能又有一个‘天才’在‘艺术的宿命’中凋零了。”

    “你什么意思？”高云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看来我们的情报可以互补。我的同伴刚从李承泽的拍卖会回来，亲耳听到了他对那些‘天才’宿命的完美解释。”陈珂顿了顿，抛出了他的筹码，“而我们，也找到了你和你的专家们都忽略的东西——打开小杰内心世界的钥匙。”

    高云的呼吸一滞。“你说的是……”

    “一个符号。一个被他用强迫性的方式，隐藏在每一幅画作里的，扭曲的符号。”陈珂说道，“那是他哥哥留下的，来自地狱的求救信号。这，就是我用来谈判的筹码。高警官，你想要吗？”

    巨大的诱惑摆在了面前。高云陷入了剧烈的内心挣扎。与一群来历不明的“幽灵”合作，违背了她入职以来所信奉的一切准则，这是对她职业操守的背叛。但同时，她内心那股追寻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的警察天性，又在疯狂地叫嚣着，让她抓住这根唯一的稻草。

    李承泽那张巨大的保护网，和陈珂抛出的这个神秘符号，在天平的两端，剧烈地摇摆。

    “我凭什么相信你？”高云的声音沙哑地问，“把线索交给我，我自己能查。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合作？万一你们就是‘衔尾蛇’的另一派人呢？”

    “因为你查不到。”陈珂一针见血，“你的官方身份是你的盔甲，也是你的束缚。而我们，没有这层束缚。至于我们的身份……高警官，如果我们要抢生意，现在应该是想办法除掉你，而不是打电话给你寻求合作。”

    沉默。漫长的沉默。

    电话两端，是两个站在不同立场，却被同一个目标捆绑的人，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心理博弈。

    “好。”许久之后，高云终于开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答应和你们有限度地共享情报。但是，我有我的底线。你们不能伤害无辜，不能逾越法律的红线。一旦让我发现你们有任何违法行为，我们的合作立刻终止，我会亲手逮捕你们。”

    “成交。”陈珂松了一口气。一个脆弱而充满猜忌的临时联盟，终于达成。

    “把那个符号发给我。”高云的语气恢复了职业化的干练。

    几秒钟后，她的手机收到了一张高清图片，正是那个扭曲、充满痛苦意味的神秘符号。

    “我会立刻把它发回里昂总部，”高云立刻说道，“让我们的符号学专家和犯罪心理学侧写师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分析。很快就会有结果。”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力。”电话那头的陈珂不置可否，“不过，通过官方渠道，耗时耗力，登记在案。谁知道这份加急的分析报告，抄送列表里会不会有李承泽的朋友呢？”

    高云的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陈珂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意味，“我们有更‘高效’的办法。一些……不在官方记录里的专家。他们看东西的角度，和你们总部办公室里那些学者，不太一样。”

    “你们想自己查？”高云的警惕性再次提到了最高点，“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高警官，我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法，走向同一个终点而已。”陈珂的语气依旧平静，“这样吧，我们比一比。给我们十二个小时。看看是你总部的官方报告先出来，还是我们先找到这个符号代表的真正含义。”

    “这不是一场游戏！”

    “对于即将逝去的生命来说，这就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陈珂说完，不等高云回答，便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高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脸色阴晴不定。她看着屏幕上那个诡异的符号，最终还是拨通了总部的电话。但同时，她心里也清楚，从她接起那个电话开始，这场调查，就已经脱离了她所熟悉的轨道，驶向了一片充满未知和危险的灰色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