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脚步是虚浮的。

    他身后那扇厚重的红木门缓缓闭合，将里面的一切争吵、妥协与最终的宣判，都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走廊里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苍白的脸。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他人生中从未想象过的“政变”。

    没有枪声，没有流血，只有一张张曾经对他和颜悦色的董事们的脸，和一份份冰冷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而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那根最关键的钉子，是他的父亲，林氏集团的掌舵人，林湛鳌，亲手敲下去的。

    “林总……哦不，林少爷。”跟了他五年的助理，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董事长说，让您……先回家休息。”

    林风没有理他，径直走向自己专属的电梯。他将自己的权限卡贴在感应器上。

    “滴——权限不足。”

    冰冷的电子女声，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助理的脸色更加尴尬，连忙上前刷了自己的卡：“林少爷，这边请。”

    林风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拿出自己的私人加密手机，按下了快捷拨号键“1”。那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技术核心部门，“蜂巢”的最高指挥线路。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愣住了。

    然后，他迅速地打开联系人列表，开始拨打自己安插在“蜂巢”内部的几个亲信的电话。

    “阿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小李。”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周组长。”

    “对不起……”

    一连七个电话，得到的是同一种冰冷的回应。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顺着脊椎，直冲头顶。他瞬间明白了，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精准的外科手术式切割。他的“蜂巢”，连同里面所有忠于他的人，都被一并隔离了。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座驾，同时打开了手机银行的APP，试图动用自己的私人账户。

    一行鲜红的、刺眼的警告弹了出来。

    【根据相关法规及银行风控协议，您的账户已被临时冻结。】

    林风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所有的后路，他所有的资源，他所有的底牌，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被全部抽空。

    他从一个可以翻云覆雨的资源掌控者，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权无势的“废人”。

    “林少爷，车已经备好了。”司机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

    “不。”林风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燃起一股骇人的怒火，“回老宅！现在！马上！”

    一个小时后，林氏老宅。

    林风一脚踹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冲到那张巨大的、由整块金丝楠木制成的书桌前，双手撑着桌面，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不紧不慢地修剪着一盆君子兰的男人。

    林湛鳌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用银质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去一片略微发黄的叶子。

    “你指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任何波澜，“是剥夺你集团副总裁的职务，还是收回你‘蜂巢’的权限？”

    “你明知故问！”林风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为什么要向司马鸿屈服？林氏集团什么时候需要看那个老匹夫的脸色行事了？他动用商界联盟向你施压，你就真的怕了？”

    “怕？”林湛鳌终于放下了剪刀，抬起头，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林风，我教过你，恐惧是一种工具，不是一种弱点。它能提醒你，什么时候该亮出爪牙，什么时候该收敛锋芒。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从来学不会敬畏。”

    “敬畏？我对叛徒从不敬畏！”林风怒吼道，“我们和陈珂他们是盟友！是我亲口向他们承诺，林家会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你现在做的，是在背后捅了他们一刀！你这是背叛！”

    “盟友？”林湛鳌拿起一块丝绸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手指，“那是一次风险投资，林风。而现在，这项投资失败了。它不仅没能给我们带来预期的收益，反而变成了一项巨大的负资产，正在威胁整个集团的生存。作为董事长，我需要做的，就是及时止损。”

    “止损？那是一条条人命！不是你资产负债表上的一串数字！”林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陈珂救过我的命！他们是在为我们查出真相！你怎么可以……”

    “真相？”林湛鳌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真相值多少钱一斤？它能让林氏的股票停止下跌吗？能让‘普罗米修斯’联盟那几十家公司，撤回对我们的联合制裁吗？能让银行重新给我们批复那笔三百亿的贷款吗？”

    他站起身，走到林风面前，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

    “林风，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靠你所谓的‘正义’和‘恩怨’来运转的。它靠的是利益，是实力，是让别人不敢动你的筹码。司马鸿现在，就有这个筹码。”

    “所以你就把陈珂他们当成弃子，扔出去喂饱他？”

    “如果能用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换来家族的存续和安宁，这笔交易，很划算。”林湛鳌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家族的存亡面前，任何个人的恩怨，任何所谓的正义，都一文不值。”

    “你……”林风被这番冷酷到极点的话语，堵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感觉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我不会同意的。”林风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蜂巢’是我建的，他们只听我的。你拿不走。”

    “我已经拿走了。”林湛鳌转身走回书桌旁，按下一个按钮，“从董事会决议生效的那一刻起，‘蜂巢’的最高权限就已经移交给了司马鸿指定的技术团队。至于你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他们会有一个很长的带薪假期。我想，他们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四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的保镖走了进来，为首的是跟了林湛鳌二十多年的保镖队长，阿忠。

    “老爷。”阿忠微微躬身。

    “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少爷不能离开这栋宅子一步。”林湛劳下了命令，语气就像在安排一次下午茶，“收走他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思考一下，什么叫家族责任。”

    “你们敢！”林风怒视着走向自己的保镖。

    “少爷，请不要让我们为难。”阿忠的语气很恭敬，但眼神和步伐却不容置疑。

    林风试图反抗，但那两个从特种部队退役的保镖，只用了两个简单的擒拿动作，就将他死死地控制住。他们没有伤他，但那股力量却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他的手机、手表、甚至口袋里的一支录音笔，都被一一搜走，放在了托盘里。

    “放开我！林湛鳌！你这是非法囚禁！”林风挣扎着，对着那个冷漠的背影嘶吼。

    林湛鳌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把他带回房间。”

    林风被强行带离了书房。他被软禁在了这栋他从小长大的、如同黄金牢笼般的豪宅里。

    数十名忠于他父亲的保镖，二十四小时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房间的窗户是加厚的防弹玻璃，门外永远站着两个人。

    他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狠狠地砸在冰冷的玻璃上。

    窗外，是这座城市的黄昏。远处的天际线，被染成了诡异的血红色。他能看到市中心那些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着“神罚”的通缉令，陈珂、孙茜、高云、李娜……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被标注上了令人疯狂的赏金数额。他能想象到，此刻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有多少双贪婪的眼睛，正在搜寻着他战友的踪迹。

    而他，这个曾经承诺要给他们提供一切支援的人，却只能被困在这里。

    他第一次尝到了那种空有智慧和愤怒，却无能为力的、如同囚徒般的绝望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