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干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面包，被两个人分着，小口小口地、无比珍惜地咽了下去。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一股灼热的能量，驱散着身体里的寒冷和高烧带来的虚弱。

    “我们……不能死在这里。”陈珂靠在废弃货车的车斗里，看着身边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的李娜，沙哑地说道，“更不能辜负他。”

    他说的“他”，指的是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流浪汉。

    李娜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份在人性最寒冷的冬夜里感受到的、独一无二的温暖，像一剂强心针，让她重新拥有了站起来的勇气。

    借着“夜莺”创造的那个短暂到令人窒息的监控真空期，他们成功地从下水道的出口逃脱。幸运的是，出口位于城市边缘的废车场，他们在那里找到了一辆还能发动的、破旧的货车。

    短暂的喘息之后，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接下来，去哪里？

    “回安全屋吗？”李娜轻声问道，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或者，想办法联系孙茜姐他们？”

    “不行。”陈珂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所有的安全屋，都在‘神谕’的监控之下，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至于孙茜他们……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就算联系上，也只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那我们……”李娜的眼中再次浮现出一丝迷茫。整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牢笼。

    陈珂沉默了片刻，他看着车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光芒。

    “我们去赵猛的家乡。”

    “什么？”李娜震惊地看着他，“去那里？你疯了吗？那里离市区这么远，而且……”

    “正因为它远，正因为它偏僻，所以才是我们唯一可能的机会。”陈珂打断了她，语气却异常坚定，“你想想，‘神谕’系统最强大的地方在哪里？是城市。是这些遍布网络、摄像头和传感器的地方。在那种穷乡僻壤，信息闭塞，它的影响力一定会大打折扣。”

    “这只是你的猜测……”

    “对，是一场赌博。”陈珂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赌‘神谕’的毒，还没来得及渗透到那座大山里。我更赌，赵猛用生命守护的那些乡亲们，他们的心里，还存留着对英雄最后的敬意和淳朴的善意。我们是赵猛的战友，他们……不会对我们见死不救。”

    那个偏僻、淳朴的山村，是他们这个“复仇者联盟”最初的起点。赵猛的死，将他们这群身份各异的人，彻底凝聚在了一起。

    现在，陈珂想回到那个起点。那不仅是一场逃亡，更像是一场近乎于“朝圣”的回归。他想去英雄长眠的地方，寻找最后一丝人性的微光。

    李娜看着陈珂眼中的执拗，沉默了。她知道，这确实是一场疯狂的赌博。但现在，他们已经输到一无所有，任何一点微弱的希望，都值得他们用命去下注。

    “好。”她点了点头，“我陪你赌。”

    货车在崎岖的公路上颠簸着。他们躲避着主干道，专挑那些荒无人烟的小路行驶。汽油耗尽时，他们就弃车步行，渴了就喝山泉，饿了就靠在路上偷摘的野果充饥。

    历经了难以想象的艰险，两天后，那个记忆中宁静祥和的山村，终于出现在了远方的山坳里。

    “到了……”陈珂扶着一棵树，剧烈地喘息着，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李娜，你看，我们到了。”

    然而，当他们走近村口时，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村口那棵大槐树下，高悬着一个老旧的大喇叭。而此刻，那喇叭里正声嘶力竭地播放着一段录音。

    “……通缉要犯陈珂、李娜，系‘神罚’恐怖组织核心成员，犯有叛国、颠覆、谋杀等多项重罪……此二人阴险狡诈，极度危险……广大村民应积极检举揭发，凡提供有效线索者，奖励联盟币十万元，成功抓获者，奖励一百万元……”

    “神谕”那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这片宁静的山谷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陈珂和李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僵硬地抬起头，看向村口的公告墙。那里，本该贴着村里的通知和红白喜事的告示，此刻却被一张张崭新的通缉令覆盖。

    他们被放大、扭曲的头像，赫然贴在最显眼的位置。下面罗列的所谓“罪行”，触目惊心。

    陈珂心中那最后一片圣地，那赖以支撑他一路走来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的嘴唇颤抖着，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这里……连这里也……”

    几个正从田里回来的村民，看到了站在村口的他们。

    那些本该是淳朴、热情的眼神，在看清他们面容的一瞬间，骤然改变。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贪婪和被煽动起来的敌意的眼神。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们……我们是赵猛的朋友，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他……”陈珂艰难地开口。

    “赵猛？”

    听到这个名字，村民们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就在这时，一个骑着摩托车回村的年轻人，猛地刹住了车。他死死地盯着陈珂和李娜，又扭头看了看墙上的通缉令，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是他们！就是他们！”他指着陈珂和李娜，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起来，“通缉犯！那两个通缉犯在这里！”

    这一声呼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

    “什么？是他们？”

    “快！快去叫村长！”

    “一百万！那可是一百万啊！”

    “别让他们跑了！”

    转瞬之间，整个村子都骚动了起来。

    从田间，从屋里，涌出了上百名村民。他们手里拿着锄头、铁锹、扁担、木棍，所有能当做武器的农具，从四面八方，将精疲力竭的陈珂和李娜，死死地围堵在了村中的打谷场上。

    这里距离赵猛的家，不过百米之遥。陈珂甚至能看到那座熟悉的、挂着玉米的二层小楼。

    可这百米的距离，此刻却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大家听我们说！这是一个阴谋！”陈珂试图解释，他的声音却被鼎沸的人声彻底淹没。

    “还敢狡辩！‘神谕’上都说了，你们是害死赵猛的凶手！”

    “对！就是你们这群城里人，把他骗出去，害死了他！”

    “抓起来！交给政府！”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喊道，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一百万，够我们村修条路了！”

    在英雄的故乡，被英雄守护的人们，亲手将利刃，对准了英雄的战友。

    人群开始涌动，包围圈越来越小。绝望，如同潮水，再次将两人彻底淹没。

    就在最前排的村民已经举起手中的锄头，即将砸下的瞬间——

    “住手！”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从人群后方传来。

    人群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条道路。

    一个年迈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拐杖，一步一步，艰难但却无比稳定地走了过来。

    当他看到被围困在中央、满身狼狈的陈珂和李娜时，那双浑浊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

    是赵猛的父亲。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死死地盯着周围那些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乡亲们的脸。

    然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过身，冲回了自己家的屋里。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几秒钟后，老人再次冲了出来。

    他的手里，多了一把锃亮的、保养得极好的双管猎枪。

    “咔哒”一声，他将子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缓缓地对准了面前所有的村民。

    “爹！你这是干啥！”

    “赵大爷！你疯了！”

    面对村民们的惊呼，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怒吼：

    “他们是我儿子的战友！我儿子拿命换来的兄弟！”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儿子埋在那边山上，他拿命保着你们！保着这个村子！你们现在，就要为了那些狗屁的钱，把他的兄弟交出去？！”

    老人通红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将枪口对准了那个最先喊出“一百万”的男人。

    “今天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决绝的、令人心悸的颤抖。

    “就先从我这把老骨头的尸体上，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