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切断通讯后，船舱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司马鸿那张戴着“神”之面具的、疯狂而扭曲的脸，仿佛就在这片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一个心理学实验……”高云的声音干涩，她缓缓地擦拭着手中的枪，“我们经历的这一切，赵猛的死，李娜受的罪……在他眼里，都只是一行行可供观察的数据？”

    孙茜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把战术匕首拔了出来，又插了回去，重复着这个动作。刀锋与刀鞘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是陈珂最先打破了沉默。他彻底明白了，他们当前的处境，远比想象中更加绝望。

    “我们不能再被动下去了。”他看着自己的战友，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任何试图辟谣、解释的行为，都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想怎么样？”孙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更不可能和一个享受混乱的疯子去讲道理。”陈珂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要让他这个‘实验’停下来，只有一个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釜底抽薪。”

    “什么意思？”高云问。

    “找到‘神谕’APP的物理服务器。”陈珂的眼中燃烧着一簇决绝的火焰，“不管它在哪里，不管有多少人守着它。找到它，然后……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把它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这个计划，让船舱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你疯了吗，陈珂？”高云第一个站了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是自杀！纯粹的自杀！”

    “这是我们唯一的路！”

    “唯一的路？”高云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知道一个这种级别的项目的服务器，会放在什么地方吗？那一定是全世界守卫最森严、防御最严密的核心要塞！司马鸿会想不到有人会打服务器的主意？他一定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指了指陈珂吊着的胳膊，又指了指自己和孙茜身上的伤。

    “你看看我们现在是什么样子！四个人，三杆枪，子弹加起来不到一百发！我们连流浪狗都不如！你让我们用这种状态，去冲击一个军事级别的目标？你管这叫唯一的路？这叫以卵击石！”

    “那你说该怎么办？”陈珂红着眼睛反问，“就待在这艘破船上，等着他们找到我们，然后像老鼠一样被弄死吗？”

    “我没说坐以待毙！”高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有我的办法。我过去在国际刑警组织，还有几个绝对可以信任的同僚。我们必须联系他们，通过官方渠道，把司马鸿的真实身份和他正在做的这个疯狂实验全部揭露出去！只有动用国家级别的力量，才有可能对抗他！”

    “官方渠道？”

    一直沉默的孙茜，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高云，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你所谓的‘官方渠道’，早就被‘普罗米修斯’渗透得像个筛子了。你凭什么保证，你那些‘绝对可以信任’的同僚，现在没有在‘神谕’的悬赏榜上盯着我们的名字？”

    “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我过命的兄弟！”高云怒道。

    “在一百万，一千万，甚至一个亿的诱惑面前，没有人是不一样的！”孙茜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你现在联系任何一个外界的人，都等于是在向司马鸿报告我们的坐标！你敢赌吗？拿我们所有人的命去赌你那点可怜的‘信任’？”

    “不这么做，我们就是等死！”

    “联系他们，我们是找死！连等的机会都没有！”

    争吵变得越来越激烈，谁也说服不了谁。陈珂试图调解，但高云基于职业信任的逻辑，和孙茜基于生存本能的怀疑，是两条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船舱里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冰。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出来。

    “我能……”

    争吵声戛然而止。

    陈珂、孙茜、高云，三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同时僵住了身体，猛地回头望向角落。

    李娜蜷缩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一些。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声音虚弱得像是风中的游丝。

    “李娜？”陈珂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到她。

    李娜缓缓地抬起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竟然重新汇聚起了一丝微弱的、清明的神采。

    她看着他们，嘴唇微微颤抖着，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了一些。

    “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什么？”陈珂立刻蹲到她面前，轻声问道。

    李娜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仅仅是开口说话，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某种极其痛苦的感受。

    “那个东西……‘神谕’……”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它……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跳动着恶意的心脏……”

    她的描述，让在场的三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陈珂握住她冰冷的手，试图给她一点力量。

    “那个心脏……它在哪里？”

    李娜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眼神中再次浮现出恐惧和混乱。但她还是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说了出来。

    “它……不在陆地上……”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脑中的迷雾。

    不在陆地上？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

    是孙茜最先反应过来。她看着李娜，又看了看陈珂，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你的意思是……”她看着李娜，声音干涩地问，“你因为……接收了太多来自‘神谕’的恶意，所以……你能感觉到它的信号源？”

    李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因为回忆起那种被无尽恶意淹没的感觉而痛苦地皱起了眉。

    真相大白了。

    李娜失控的能力，在无意之中，为他们指明了那条唯一的、正确的方向。高云和孙茜的争论，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

    陈珂的心中，先是涌起一阵狂喜，但紧接着，就被一股更深的冰冷和痛苦所取代。

    他明白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

    要找到那个“心脏”，找到司马鸿的服务器，他们就必须依靠李娜。

    他们必须……让李娜再一次，主动地去“链接”那个几乎将她彻底摧毁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痛苦之源。

    这无异于将一个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重新推回深渊。

    “不行。”高云第一个开口，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绝对不行。你们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再来一次，会杀了她的！”

    孙茜也沉默了。她看向李娜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样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挣扎。这个计划，太过残忍。

    陈珂蹲在李娜面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娜经历了什么。让他亲口说出那个决定，比让他去死还要艰难。

    他看着李娜，看着她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丝神采的眼睛，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李娜，你……”

    他问不出口。

    然而，李娜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陈珂的手臂上。

    她看着陈珂，又依次看了看高云和孙茜。

    然后，用一种虽然虚弱，但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出了她的决定。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