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催魂债
发布:2025-11-28 11:23 字数:3852 作者:老朝奉
女人笑意更深:“不,我是来……谈生意的。”
老宅的堂屋内,油灯昏黄,映得三人影子在墙上摇曳不定。
女人——或者说,沈胭脂的债主——坐在太师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
“二十年前,沈家班的戏台底下埋了一样东西。”她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槐安放火,不是为了灭口,而是为了找它。”
岑今靠在门边,神色未变:“什么东西?”
女人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幽光:“一盏灯。”
暮昭昭指尖微动:“长明灯?”
“不。”女人摇头,“是‘阴灯’。”
屋内忽然静了一瞬,连油灯的火焰都凝滞不动。
岑今终于直起身:“阴灯点魂,活人避让——这东西早该绝迹了。”
女人轻笑:“所以它才值钱。”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戏票,推到桌面上:“明晚子时,沈家班旧址,带上它,你们会知道想知道的一切。”
说完,她站起身,旗袍的裙摆无声滑过地面,像是一滩流动的血。
“对了。”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红唇微勾,“记得带盏灯,那里的路……不太好走。”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桌上的戏票微微泛潮,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见——
《阴灯记》,沈家班,戊寅年七月初七。
翌日黄昏,沈家班旧址。
废墟比昨日更显破败,枯槐的枝干在暮色中张牙舞爪,像是无数伸向天空的鬼手。
岑今蹲在戏台残骸旁,指尖拨开焦黑的木板,底下露出一块刻着符文的青砖。
“戏台底下有暗格。”他低声道。
暮昭昭提着油纸灯笼站在一旁,灯芯仍未点燃,但幽蓝的光晕却比昨夜更浓。
“阴灯需用‘活火’点。”她轻声道,“普通的火不行。”
岑今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灯笼:“你的银簪能取‘活火’?”
暮昭昭摇头:“活火不是阳间的火。”
她抬头看向枯槐,树梢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乌鸦,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得问‘它’借。”
乌鸦忽然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一圈,最终落在戏台中央,尖喙啄了啄焦木,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岑今皱眉,正要上前,地面却突然一震——
戏台残骸轰然塌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阴冷的风从底下涌出,夹杂着一股陈年的腐香。
乌鸦尖啸一声,冲入洞中,消失不见。
暮昭昭的银簪猛地亮起:“下面有东西醒了。”
岑今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铜钱,指腹擦过符文,铜钱微微发烫。
“走。”他低声道,“看看沈胭脂的债,到底值多少命。”
洞口下是一段陡峭的石阶,潮湿滑腻,长满青苔。
油纸灯笼终于被点燃,幽蓝的火光勉强照亮前路,映出石壁上斑驳的壁画——画中人身穿戏服,却无脸,只有一张张空白的面具。
“沈家班的阴戏。”暮昭昭轻声道,“唱给死人听的。”
石阶尽头是一间圆形石室,中央摆着一口黑漆棺材,棺盖半开,里面空空如也。
棺材旁的地面上,摆着一盏青铜灯,灯座雕成恶鬼衔珠的样式,灯芯焦黑,像是被烧灼过无数次。
“阴灯。”岑今蹲下身,指尖悬在灯座上,却未触碰,“灯油是人脂。”
暮昭昭的银簪指向棺材内侧:“棺里有字。”
岑今侧头看去,棺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灯燃魂归,债清人散。”
“原来如此。”他冷笑,“沈胭脂的命不是被借走的,是她自己卖的。”
话音刚落,石室突然剧烈震动,壁画上的无脸人纷纷转头,空白的面具齐齐对准两人!
暮昭昭的银簪瞬间爆出刺目寒光:“棺主醒了!”
棺材发出“咯咯”的响声,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攀上棺沿,指甲漆黑如墨。
岑今一把抓起阴灯,低喝一声:“走!”
两人冲向石阶,身后传来棺盖轰然落地的巨响,以及一声尖锐的嘶吼——
“还我灯——!”
石阶在身后寸寸崩塌,壁画上的无脸人伸出手,试图抓住两人的衣角。
岑今猛地回头,将铜钱拍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符文金光大盛,暂时阻隔了追兵。
冲出洞口的瞬间,暮昭昭反手掷出银簪,簪尖刺入地面,一道银光屏障瞬间成型,封死了洞口。
喘息未定,枯槐上的乌鸦突然俯冲而下,尖喙直取岑今手中的阴灯!
暮昭昭袖中飞出一道红绳,缠住乌鸦的脚,猛地一拽——
乌鸦炸成一团黑雾,雾中传来女人沙哑的笑声:
“灯已到手,戏该开场了……”
黑雾散去,地上只剩下一张泛黄的戏票,背面多了一行血字——
“明晚子时,不见不散。”
夜雾浓稠,像一层湿冷的纱,裹着整座废弃的戏楼。
岑今站在沈家班旧址的残垣前,指尖摩挲着那张泛黄的戏票,血字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仿佛随时会渗出血来。
“明晚子时……”他低喃,目光扫过戏楼斑驳的门匾,上面“沈家班”三个字早已褪色,只剩几道深刻的裂痕,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暮昭昭提着那盏阴灯,幽蓝的火光在灯罩内跳动,映得她眉眼冷冽。
“戏票是‘请柬’。”她轻声道,“但请的不是活人。”
岑今冷笑:“债主想听戏,我们陪她唱。”
夜风掠过,枯槐的枝丫簌簌作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戏楼内部比想象中保存得完整,腐朽的木质结构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像是多年前的戏妆还未褪尽。
岑今推开吱呀作响的雕花木门,戏台赫然入目——台面铺着褪色的红毯,两侧的帷幕早已破烂,却诡异地垂挂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整理过。
“阴戏开台前,要先‘净场’。”暮昭昭指尖轻抚过阴灯的灯罩,火光忽明忽暗,“活人得避让。”
话音刚落,戏台两侧的烛台突然自燃,幽绿色的火苗窜起,将整个戏台映得鬼气森森。
岑今眯起眼,烛光下,戏台的阴影里渐渐浮现出几道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旧式的戏服,或站或坐,却都没有脸,只有一张张空白的面具对着台下。
“观众到了。”他低声道。
暮昭昭的银簪在袖中轻颤:“不止观众。”
戏台正中的帷幕缓缓拉开,露出一张太师椅,椅上端坐着一个穿暗红旗袍的女人——沈胭脂的债主。
她红唇微扬,指尖轻点扶手:“两位,戏要开场了。”
戏台上,阴风卷过,无脸戏子们突然动了起来,水袖翻飞,身段婀娜,却始终不发一言,只有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在空荡的戏楼里回荡。
债主倚在太师椅上,目光落在岑今手中的阴灯上:“灯带来了,戏也该唱了。”
岑今没动,只是冷冷看着她:“戏码是什么?”
“《锁魂记》。”债主轻笑,“沈胭脂的拿手好戏。”
暮昭昭忽然开口:“戏里锁的是谁的魂?”
债主的目光转向她,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自然是……欠债不还的人。”
话音未落,戏台上的无脸戏子们突然齐刷刷转头,空白的面具对准了岑今和暮昭昭!
岑今猛地后退一步,阴灯的火光骤然暴涨,幽蓝的火焰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沈胭脂。
她双目泣血,唇齿开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阴灯的火焰随着她的口型剧烈摇晃。
“她在说什么?”岑今皱眉。
暮昭昭的银簪倏地指向债主:“她说——‘灯是假的’。”
债主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戏楼内的温度骤降,烛火疯狂摇曳,无脸戏子们的水袖如毒蛇般朝两人缠来!
岑今一把拽过暮昭昭,阴灯的火光在两人身前划出一道弧线,逼退了最先扑来的戏子。
“灯是赝品。”他冷笑,“真的阴灯在哪?”
债主缓缓站起身,旗袍无风自动:“你们不是来还债的。”
“是来讨债的。”暮昭昭银簪寒光乍现,直指债主眉心,“沈胭脂的命,你拿什么还?”
债主忽然大笑,笑声尖锐刺耳,戏楼的梁木随之震颤,簌簌落下积年的灰尘。
“她的命?”债主猛地收声,红唇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早被她自己卖给了‘槐下那位’!”
岑今瞳孔一缩:“槐下债主?”
债主不答,袖中滑出一把描金折扇,扇面展开的瞬间,戏台上的无脸戏子们齐齐跪伏,仿佛在迎接什么。
扇面上,画着一棵枯槐,树下坐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面容模糊,唯有指尖捏着一枚铜钱,钱孔中渗出一滴血。
“戏唱完了。”债主合拢折扇,笑意森然,“该收票钱了。”
戏楼的地面突然塌陷,无数苍白的手臂破土而出,抓向两人的脚踝!
岑今一把拉起暮昭昭跃上戏台,阴灯的火光在混乱中忽明忽暗,映出地底爬出的“观众”——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寿衣,面容腐烂,却都死死盯着阴灯,喉间发出渴求的咕哝声。
“灯油……”一只枯手抓向暮昭昭的裙角,“给我灯油……”
暮昭昭银簪一挥,斩断那只手,黑血喷溅在地,瞬间被泥土吸收。
“阴灯点的是人脂。”她冷声道,“这些人都是被抽干了的‘灯油’。”
债主站在太师椅旁,折扇轻摇:“沈胭脂的戏班,本就是给槐下那位选‘灯油’的。”
岑今猛地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那枚铜钱——钱孔中的血渍早已干涸,却在此刻微微发烫。
“铜钱是‘票’。”他盯着债主,“看戏的票,对不对?”
债主笑而不答,折扇一合,戏楼四面的门窗突然紧闭,无脸戏子们的水袖如锁链般缠向两人!
暮昭昭的银簪划出一道银光,斩断近身的水袖,低喝一声:“灯!”
岑今会意,阴灯猛地掷向戏台中央的烛台——
幽蓝的火光与绿烛相撞,轰然爆开一团刺目的光焰!
债主尖叫一声,折扇“啪”地落地,戏楼在剧烈的震动中开始崩塌,无脸戏子们的面具纷纷碎裂,露出底下空洞的眼眶。
“走!”岑今拽住暮昭昭冲向侧门,身后传来债主凄厉的嘶吼——
“你们逃不掉!槐下的债……没人能赖!”
冲出戏楼的瞬间,整座建筑在身后轰然坍塌,激起漫天尘埃。
岑今喘着粗气,手中的铜钱已经裂成两半,钱孔中的血渍消失无踪。
暮昭昭收起银簪,望向废墟:“债主不是真身。”
“是傀儡。”岑今擦去额角的血,“真的债主还在槐下。”
夜雾渐散,枯槐的枝丫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仿佛一只伸向天空的鬼手。
远处,隐约传来乌鸦的啼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暮昭昭轻声道:“槐下那位……在催债了。”
岑今冷笑,将半枚铜钱抛向枯槐——
“告诉他,这出戏——”
“我们亲自去唱。”
晨雾未散,枯槐巷的青石板路上凝着一层薄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岑今站在巷口,望着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皮皲裂如老人干枯的手,枝丫扭曲地伸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索要什么。
昨夜戏楼坍塌后,他和暮昭昭一路追着那半枚铜钱的线索,最终停在了这棵据说已有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