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惨叫一声摔下树，脸上瞬间爬满蛛网般的黑线，眼球凸出，七窍流血而亡。

    驼背老头却见怪不怪，从怀里掏出个黄铜铃铛摇了三下，黑气顿时缩回玉镯，裂缝也奇迹般愈合了。

    “时辰到了。”老头阴森森地笑了，“该去交货了。”

    黑衣人抬起陈老板的尸体，一行人消失在雨夜中。

    “他们要去哪儿？”岑今压低声音问。

    暮昭昭盯着地上那盏被遗弃的白灯笼，轻声道：“灯笼上画的是‘引魂舟’，这是鬼市的路引。”

    “鬼市？”

    “每月十五，子时开市。”暮昭昭抬头看了看天色，“就在今晚。”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惨白的一角。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一声比一声急，像是在催促什么。

    岑今捡起那盏白灯笼，灯罩内侧用朱砂画着一幅简易地图，终点标着三个小字：

    “往生渡。”

    暮昭昭脸色骤变：“是阴河摆渡人的地盘。”

    “正好。”岑今冷笑，指尖摩挲着那半枚铜钱，“问问债主，这笔生意还做不做了。”

    夜风吹过柳树，残存的雨滴簌簌落下，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魂。

    远处，第一声更鼓敲响。

    子时到了。

    夜雾渐浓，青江市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模糊而扭曲。

    岑今提着那盏白灯笼，灯笼里的烛火幽幽晃动，照得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暮昭昭走在他身侧，银簪在袖中若隐若现，簪尖偶尔闪过一道寒芒，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鬼市入口在哪儿？”岑今低声问。

    暮昭昭没回答，只是伸手轻轻拨开路边一丛枯黄的芦苇，露出底下半截断裂的石碑，碑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往生渡，子时开”。

    “到了。”她轻声道。

    芦苇荡深处传来细微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划破水面。岑今眯起眼，隐约看到一条乌篷船从雾中驶来，船头挂着一盏青灯，灯下坐着个佝偻的身影，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两位，渡河？”船夫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擦过铁锈。

    岑今没急着上船，而是低头看了眼灯笼上的朱砂地图，又抬头望向船夫：“这船，能载活人？”

    船夫低低笑了两声，斗笠下的阴影里露出一截干枯的下巴：“活人走阳关道，死人渡阴河桥——您二位，算哪边的？”

    暮昭昭指尖轻轻一弹，银簪“铮”地一声钉在船板上，簪尾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船夫的笑声戛然而止。

    “原来是行家。”他慢慢直起腰，斗笠下的眼睛终于露了出来——那是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球，瞳孔细如针尖，像是蛇类的眼睛，“既如此，老朽也不废话，一人一枚‘买路钱’，否则……”

    他伸手在船边一捞，水面顿时泛起涟漪，几根惨白的手指从水下探出，又迅速沉了下去。

    岑今从口袋里摸出那半枚铜钱，轻轻抛给船夫：“这个够吗？”

    船夫接住铜钱，指尖一搓，铜钱竟发出“吱”的一声尖啸，像是被烫伤了一般。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岑今：“债主的东西，你也敢拿？”

    “所以这不是还回来了吗？”岑今似笑非笑。

    船夫沉默片刻，终于侧身让开：“上船吧。”

    乌篷船无声地滑入雾中，水面泛起诡异的青黑色，像是掺了墨汁。岑今坐在船尾，灯笼的光映在水面上，竟照不出倒影。

    “阴河的水，不映活人。”暮昭昭低声道，“若是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就说明……”

    “说明已经死了？”岑今挑眉。

    暮昭昭没回答，只是看向船头。船夫的背影在雾中显得格外模糊，斗笠边缘滴落的水珠砸在船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节奏诡异得像是某种计数。

    “他在数什么？”岑今低声问。

    “阴河的规矩。”暮昭昭指尖轻轻敲了敲银簪，“每滴一次，就离鬼市近一步——若数到九十九滴还没到，船就会沉。”

    岑今眯起眼，果然看到船夫枯瘦的手指正无声地掐算着，指节泛着青灰色，像是泡涨的尸骸。

    “现在数到多少了？”

    “七十三。”

    船身忽然轻微一晃，水下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岑今低头，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正扒在船沿，指甲漆黑如墨，缓缓收紧。

    “阴河里的东西，闻到了活人气。”暮昭昭声音很轻，银簪却已滑至掌心，“别动，别呼吸。”

    岑今屏住呼吸，那只手在船边停留了几秒，又慢慢滑入水中。船夫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低头数着水滴。

    “八十八、八十九……”

    雾气骤然浓重，船身开始轻微摇晃，像是被无数双手从水下托起。岑今握紧灯笼，烛火“噗”地一声变成了幽绿色。

    “九十七、九十八……”

    船夫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数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九十——”

    “到了。”暮昭昭突然打断他，银簪向前一指。

    雾气散开，前方出现一座破旧的码头，木桩上缠着褪色的红绳，绳上挂满铜铃，夜风吹过，铃声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般，沉闷而压抑。

    船夫的动作顿住，半晌才缓缓直起身：“……九十九。”

    船稳稳地靠岸。

    鬼市比想象中热闹。

    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摊位，摊主大多披着斗篷或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货物千奇百怪——泛黄的骨雕、浸血的铜镜、甚至还有用红绳捆着的干枯手掌，标价“三钱阴德”。

    “这里的东西，只换不卖。”暮昭昭低声道，“用阳寿、气运或者……魂魄。”

    岑今的目光扫过摊位，忽然在一个卖瓷器的摊子前停下。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一只青花瓷碗，碗底绘着一张模糊的人脸，嘴角诡异地翘着。

    “小郎君，看中了什么？”老太太抬头，眼白占了眼眶的大半，瞳孔缩成一个小黑点。

    岑今指了指她身后的一对瓷偶：“这个怎么换？”

    瓷偶一男一女，穿着大红喜服，脸上却用朱砂画着泪痕，脖颈处各有一道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断过。

    老太太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黑牙：“这对‘怨偶’啊，要换三年阳寿。”

    “太贵。”岑今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纸，“这个抵多少？”

    符纸上用血画着一只闭目的眼睛，正是之前从陈老板身上找到的。老太太一见符纸，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干枯的手掌“啪”地按在符纸上：“你从哪儿得来的？”

    “死人身上。”岑今微微一笑，“换不换？”

    老太太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怪笑一声，把瓷偶往前一推：“拿去吧，这玩意儿晦气，老身早想脱手了。”

    岑今收起瓷偶，刚要走，老太太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小郎君，老婆子多嘴一句——那符纸是‘瞑目符’，用来镇怨鬼的。你拿了它，就等于接了死人的债。”

    “巧了。”岑今抽回手，笑意不减，“我本来就是来讨债的。”

    离开摊位，暮昭昭皱眉看向岑今：“你换这对瓷偶做什么？”

    “陈老板手腕上的玉镯是陪葬品，而且是‘鸳鸯镯’。”岑今把玩着瓷偶，“这对瓷偶也是婚葬之物，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暮昭昭刚要说话，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几个黑衣人抬着一顶纸轿子走来，轿帘上绣着狰狞的鬼面，轿夫每一步都走得极稳，脚尖却始终离地三寸，像是飘着一般。

    “是阴差。”暮昭昭一把拉住岑今退到路边，“别挡道。”

    纸轿子经过时，轿帘无风自动，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对翡翠玉镯——正是陈老板“死后”消失的那对。

    岑今瞳孔一缩，轿中却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跟了一路，不累吗？”

    轿帘猛地掀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正是之前在柳树下收尸的驼背老头！只是此刻的他腰板挺直，脸上疤痕尽消，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浑浊如死鱼。

    “债主让我带句话。”老头咧嘴一笑，“‘青骨生花’的生意，你们接不起。”

    暮昭昭银簪一横：“装神弄鬼！”

    老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钱，轻轻一弹，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时竟“铮”地一声立在了青石板上，滴溜溜转个不停。

    “子时三刻，阴河涨潮。”老头的声音渐渐飘远，“活人留步，死人渡河——”

    纸轿子无声地消失在雾中，地上的铜钱却突然“咔”地裂成两半，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凝固的血。

    岑今弯腰捡起铜钱，指尖刚触到，耳边突然响起无数凄厉的哭嚎声，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听魂钱’。”暮昭昭脸色凝重，“他在警告我们，再往前就会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岑今捏紧铜钱，抬眸看向街道尽头——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朱红色的牌楼，匾额上写着三个血淋淋的大字：

    往生阁。

    “看来债主就在那儿。”他轻声道。

    夜风骤起，牌楼下的红灯笼齐齐晃动，像是无数双充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

    夜雾如纱，笼罩着整条青石板街。

    岑今站在朱红牌楼下，抬头望着匾额上那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往生阁。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得牌楼下的阴影扭曲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蛰伏其中，伺机而动。

    “听魂钱响了，说明债主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暮昭昭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冰锥刺进耳膜，让人浑身发冷。

    岑今捏紧那枚铜钱，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符文，触感冰凉，像是刚从死人嘴里抠出来的。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牌楼门槛。

    ——哗啦。

    一阵阴风卷过，牌楼两侧悬挂的红灯笼剧烈摇晃，烛火骤然熄灭，整条街道瞬间陷入黑暗。

    “小心！”暮昭昭低喝一声，银簪从袖中滑出，寒光一闪，划破黑暗。

    岑今猛地侧身，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带起一阵腥臭的风。他反手一抓，指尖触到一片湿滑黏腻的东西，像是腐烂的皮肉。

    “什么东西？！”他甩手后退，黑暗中传来“咯咯”的笑声，像是有人捏着嗓子在笑，又像是骨头摩擦的声响。

    “是‘债鬼’。”暮昭昭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欠债不还的人，死后就会被债主炼成这种东西，专门索债。”

    岑今头皮发麻，他听说过“债鬼”的传闻，但没想到真能碰上。这些玩意儿没有实体，却能钻进活人的七窍，吸食精气，直到把人榨干为止。

    “咯咯咯……”笑声越来越近，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手朝他伸来。

    “闭气！”暮昭昭突然低喝，同时银簪一挥，划破指尖，一滴血珠甩出，在半空中炸开一片猩红的光晕。

    岑今立刻屏住呼吸，只觉得一股腥甜的味道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走！”暮昭昭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冲进牌楼深处。

    ——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发出凄厉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