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海棠债
发布:2025-11-28 11:23 字数:3822 作者:老朝奉
老人突然怪笑起来,皱纹里渗出的汗珠在绿光下像爬满了脸的蛆虫。他猛地将木偶残躯砸向铜钱阵,嫁衣碎片触地的刹那,七枚铜钱同时立起旋转,地面竟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砖缝蜿蜒成枝桠状的纹路——像一株正在地下生长的血树。
岑今的匕首突然烫得握不住。他低头看见刀柄镶嵌的厌胜钱正在发红,钱孔里渗出细密的血珠。几乎是本能地,他反手将匕首插进血纹蔓延的前方,刀刃与地面接触的瞬间,整间墓室突然剧烈震动!
“你找死!”老人佝偻的身躯突然暴起,枯爪直取岑今咽喉。暮昭昭的黄符后发先至,符纸在老人眉心爆开一团腥臭的黑雾。趁着老人踉跄后退,岑今一把抓起地上仍在旋转的铜钱,触手的瞬间却像握住了冰块,寒气顺着指骨直窜天灵盖。
铜钱背面刻着的不是寻常字样,而是七个扭曲的篆体——“沈氏女骨瓷引魂”。
棺材里的干尸突然发出“咯咯”的声响,白面具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岑今这才看清面具下根本没有脸皮,森白的颅骨表面密密麻麻刻满符咒,额骨正中央嵌着半片青瓷,瓷片上用血描着朵将开未开的海棠。
“原来沈青骨把女儿做成了镇物…”暮昭昭的指尖擦过骨簪,簪身立刻浮现出与干尸颅骨上如出一辙的符文,“这老东西在用亲闺女的魂魄养风水局!”
震动越来越剧烈,墓顶开始簌簌落下碎土。老人蜷缩在墙角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他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疯狂啃噬。岑今突然注意到那些渗入地缝的血迹正在倒流,全部涌向干尸颅骨上的瓷片——海棠花苞正在缓缓绽放。
“铜钱归位!”暮昭昭突然将骨簪掷向干尸眉心,“她要借血还魂了!”
岑今几乎是扑过去接住下坠的骨簪,簪尖刺入瓷片的刹那,整具干尸突然剧烈抽搐。他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攥住了自己的手腕,低头看见干尸的指骨不知何时已经穿透他的皮肉,却没有血流出来——伤口处凝结着霜花状的冰晶。
墓室东南角突然传来砖石崩塌的巨响,尘雾中冲出三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岑今认出来是先前在戏台见过的纸人,此刻它们惨白的脸上爬满蚯蚓状的血丝,乌黑的嘴唇开合着发出黏腻的絮语:“青骨生花…阴宅涨价…”
最骇人的是它们手里捧着的物件——三个残缺不全的骨灰坛,坛口用红纸封着,纸上画着与干尸面具相同的笑脸。
暮昭昭突然从袖中抖出卷褪色的戏单,纸页在阴风中猎猎展开。岑今瞥见上面用朱砂圈着的戏词:“三更天借寿,五更天还债”,下方还有行小字批注——“沈氏女替父承阴债,骨瓷为契”。
“我明白了!”她将戏单拍向最近的纸人,“这些不是普通纸傀,是当年分食过沈小姐寿数的——”
话未说完,捧着骨灰坛的纸人突然炸开,漫天纸灰中窜出三条黑影,落地竟化作穿寿衣的老叟,腐烂的面孔上挂着诡异的满足笑容。中间那个伸出乌紫的舌头,舔了舔挂在胸前的铜秤:“沈老板欠的三十年阳寿,该连本带利还了…”
干尸颅骨上的瓷片突然迸发出刺目血光,岑今感到攥着自己手腕的指骨力道骤增,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恍惚间他听见少女的啜泣声,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爹爹…我好疼…”
暮昭昭的骨簪突然自行扭转方向,簪尾狠狠刺入岑今掌心。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只见血光中浮现出个模糊的少女轮廓,正被三条黑影用锈迹斑斑的铁链缠住脖颈往地下拖拽。
“阴债主在勾魂!”暮昭昭咬破指尖在戏单上划出血符,“沈青骨当年唱阴戏借寿,现在债主来收他女儿的魂魄抵债!”
岑今突然想起青瓷小瓶滚落时,瓶口飘出的那缕胭脂香——和堂屋里纸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忍着腕骨欲裂的剧痛,用淌血的手抓起地上最后两枚铜钱,狠狠拍向干尸额间的瓷片。
“沈小姐!”他对着血光中的虚影大喊,“你爹用你抵债的契约就在瓷片上!”
铜钱接触瓷片的刹那,整间墓室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三条黑影发出凄厉的嚎叫,它们胸前的铜秤突然疯狂旋转,秤盘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牙印。少女的魂魄趁机挣脱锁链,虚影化作流光钻回干尸颅骨。
老人此时已经萎缩成孩童大小,皮肤紧贴着骨头,像具包着人皮的骷髅。他蠕动着爬向棺材,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句:“闺女…爹给你找了更好的替身…”
暮昭昭的戏单突然无火自燃,火光照亮了棺材底部——那里用血画着个与岑今等身大的人形,轮廓正在缓缓渗出血珠。
“血替身!”她猛地拽住岑今后退,“老东西早算准要拿你填风水眼!”
三条黑影此刻已经扑到老人身上,铜秤深深陷进他干瘪的皮肉里。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中,老人像漏气的皮囊般迅速塌陷,最后只剩堆皱巴巴的衣服,底下渗出黑稠的液体。
干尸突然直挺挺倒回棺材,颅骨上的瓷片“啪”地脱落。岑今接住下坠的瓷片,发现背面用金漆写着八字——正是他自己的生辰。
“他什么时候…”
“堂屋那杯茶。”暮昭昭捡起骨簪,簪尖沾着的血珠正诡异地倒流回岑今掌心伤口,“沈家待客的规矩,活人喝阳茶,死人喝阴茶——你喝的那杯是问魂汤。”
震动渐渐平息,墓顶不再落土。三条黑影拖着老人的衣物沉入地底,临消失前中间那个突然回头,腐烂的脸上挤出个瘆人的笑:“骨瓷引魂契还在…下一个三十年…”
岑今捏着瓷片的手指微微发抖,海棠花纹正在褪色,露出底下另一行小字:“癸卯年冬至,子时收债”。
暮昭昭突然用骨簪挑开他的衣领——锁骨下方不知何时浮现出朵淡青色的海棠印记,花瓣边缘还渗着血丝。
“阴债转移了。”她盯着瓷片上的日期冷笑,“老东西临死前,把闺女的债过给了你。”
东南角崩塌的缺口透进微弱天光,远处传来早班渔船的汽笛声。岑今摩挲着瓷片上尚未干涸的金漆,海风裹着咸腥味灌进墓室,吹散了最后一丝胭脂香。
海风裹着咸腥味从墓室坍塌的缺口灌进来,吹散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胭脂香。岑今盯着地上那七枚铜钱,北斗状的排列在青砖上泛着冷光,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阴债转移?”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下的海棠印记,花瓣边缘渗出的血丝在皮肤上蜿蜒,像是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暮昭昭没回答,只是弯腰捡起那枚滚落的青瓷小瓶,指腹轻轻擦过瓶身上暗红色的纹路,眉头微蹙。
“这是‘血瓷’。”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清末时,有些窑工为了烧出上等釉色,会往窑里扔活人,烧出来的瓷器带着怨气,能锁魂。”
岑今盯着她手中的瓷瓶,瓶身细长的颈口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是曾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开过。
“所以……这瓶子里装过魂?”他问。
暮昭昭冷笑一声,指尖在瓶口轻轻一敲,瓷瓶竟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不止。”她抬眼看向棺材里的干尸,“这具尸体,就是当年被扔进窑里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棺材里的干尸突然“咔”地一声,头颅猛地转向他们,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岑今。
岑今后背一凉,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上了身后的石壁。石壁冰凉,像是无数双冰冷的手贴在他背上,让他浑身发僵。
“别动。”暮昭昭低喝一声,手中骨簪猛地刺向地面,簪尖精准地钉住一枚正在滚动的铜钱。
铜钱被钉住的瞬间,墓室里的温度骤然下降,长明灯的火焰剧烈摇晃,映得墙壁上的影子扭曲变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蠕动。
“它在找替身。”暮昭昭声音紧绷,“你身上的海棠印,就是标记。”
岑今喉结滚动,冷汗顺着额角滑下。他盯着那具干尸,发现它的手指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缓缓弯曲,像是在虚空里抓着什么。
“怎么破?”他问,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
暮昭昭没回答,而是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指尖沾了沾自己手腕上的血,迅速在符纸上画下一道繁复的咒文。
“烧了它。”她将符纸递给岑今,“用你的血点着,扔进棺材。”
岑今接过符纸,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血珠滴落的瞬间,符纸“嗤”地燃起幽蓝色的火焰。他抬手一抛,燃烧的符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进干尸张开的嘴里。
“轰——”
火焰瞬间暴涨,干尸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像是无数冤魂在同时惨叫。它的身体剧烈抽搐,青灰色的皮肤迅速焦黑碳化,最终“哗啦”一声散成一堆灰烬。
墓室里的阴冷感骤然消散,长明灯的火焰恢复了正常,只剩下瓷瓶还在暮昭昭手中微微颤动。
“结束了?”岑今喘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暮昭昭摇头,目光落在瓷瓶上:“这只是开始。”
她将瓷瓶翻转,瓶底赫然刻着一行小字——
“癸卯年冬至,子时收债。”
“有人在用血瓷养魂。”她声音冰冷,“这瓶子,是有人故意放在这儿的。”
岑今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锁骨下的海棠印记隐隐发烫。
“所以……我们被算计了?”
暮昭昭没回答,只是将瓷瓶收进袖中,转身朝墓室出口走去。
“走吧。”她说,“有人想让我们替他还债,那就看看,到底是谁欠谁的。”
海风呼啸,远处传来渔船的汽笛声,天光渐亮。
可岑今知道,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
青灰色的晨雾笼罩着码头,咸腥的海风裹着柴油味钻进岑今的衣领。他站在锈迹斑斑的集装箱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下隐隐发烫的海棠印。昨夜墓室里那行“子时收债”的小字,像根刺似的扎在脑子里。
“看这个。”
暮昭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蹲在一滩未干的水渍前,指尖挑起半张泡烂的黄纸。纸上的朱砂符咒晕染开来,像一滩凝固的血。岑今蹲下身,闻到一股混合着鱼腥味的檀香气——是做法事用的往生钱。
“昨晚有人在这里祭过鬼。”她将残纸翻面,露出背面模糊的八卦纹,“还是道门的手法。”
集装箱的阴影里突然传来“咔嗒”一声。岑今猛地转头,看见一只黑猫正用爪子拨弄着个反光的物件。那是个巴掌大的青瓷碎片,边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釉色。
“血瓷的碎片。”暮昭昭的声音骤然紧绷。她快步上前,却在距离黑猫三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刹住脚。猫的竖瞳里泛着不正常的青绿色,脊背弓起时露出腹部一块拳头大小的溃烂,腐烂的皮肉里隐约可见森白肋骨。
岑今的后颈汗毛倒竖。这猫腐烂的伤口形状,竟和墓室里那具干尸胸口的凹陷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