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寂静无声。

    许久，天帝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痴儿。”

    这两个字意味不明，似有感慨，又似有怜悯。

    他不再看云初瑶，目光转向玄霄：“玄霄，金凰血脉事关重大，你既已察觉，本应早日上报。念你并非有意隐瞒，且处置及时，未酿成大祸，暂且记下。即日起，云初瑶仍归你玄霜宫管辖，但其身份需昭告六界，正式列入天庭仙籍，赐号‘瑶光’。”

    瑶光？

    云初瑶微微一怔。

    “至于金凰血脉的引导与掌控，”天帝继续说道，“便由你全权负责。务必悉心教导，使其早日能完全掌控自身力量，切不可重蹈覆辙。”

    最后四个字，天帝的声音明显沉重了几分，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玄霄和碧霞。

    玄霄躬身领命：“臣，谨遵法旨。”

    碧霞仙君脸色难看，却不敢反驳天帝的决定，只得恨恨地退回原位。

    “好了，”天帝挥了挥手，声音带上一丝疲惫，“此事暂且议定。玄霄，你带瑶光仙子退下吧。”

    “臣告退。”玄霄再次躬身，然后转身，自然而然地再次牵起云初瑶的手。

    这一次，云初瑶没有丝毫犹豫，任由他牵着。

    在众仙神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两人并肩走出了威严的凌云殿。

    直到踏出殿门，重新沐浴在九重天的和煦仙光中，云初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手心传来玄霄掌心的温度，稳定而可靠。

    “仙君”她抬头看他，阳光下，他银色的发丝仿佛流动着光辉，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些许。

    “嗯？”

    “谢谢你。”她真心实意地说。方才在殿上，若非他及时开口，又一直用眼神给她支持，她恐怕没有勇气说出那番话。

    玄霄脚步微顿，侧头看她。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她略显苍白却异常明亮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她刚刚经历了血脉觉醒的剧痛和凌云殿上的惊心动魄，此刻却先向他道谢。

    “该说谢的是我。”玄霄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目光落在她颈侧若隐若现的金色凤纹上，“方才，多亏了你。”

    若非她那番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的辩解，打动了天帝，今日之事绝不会如此轻易了结。甚至可能会牵连出更多三百年前的隐秘。

    云初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不希望仙君因为我而被误解。”

    玄霄沉默了片刻，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穿过长长的云廊，远离了凌云殿的喧嚣，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云台。云台边缘种着几株不知名的仙树，开着淡紫色的花朵，散发出阵阵清雅的香气。

    “瑶光这是天帝陛下赐予我的封号吗？”云初瑶看着远方翻滚的云海，轻声问道。

    “嗯。”玄霄应道，“瑶光，北斗第七星，主兆祥瑞，亦主杀伐决断。陛下此举，意味深长。”

    云初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对天界的规矩和仙号的含义了解不多，但能感觉到，这个封号并不简单。

    “仙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位玉凰前辈她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之前说，我长得像一位故人，指的就是她吗？”

    玄霄的背影微微一僵。他走到云台边缘，负手而立，望着无尽的云海，没有立刻回答。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风吹过紫色花瓣的簌簌声。

    云初瑶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答案。这个问题，从她得知自己身负金凰血脉，得知玄霄收她为徒的部分原因后，就一直盘旋在她心头。尤其是觉醒了那些属于玉凰的记忆碎片后，她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是。”许久，玄霄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玉凰是与我一同长大、并肩作战的挚友。也是”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

    云初瑶的心提了起来，是挚友，也是什么？恋人？

    “也是上古金凰一族，遗留在世间的最后血脉。”玄霄终究没有说出那个词，只是补充道，“三百年前，她为了守护某样东西，也为了救我，陨落在诛仙台。”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仿佛在述说一段与己无关的过往，但云初瑶却从那平静中，感受到了深埋其下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悲伤与悔恨。

    难怪难怪他看到自己时会失神，难怪他对自己这般维护，难怪碧霞会说他意图复活故人。原来在她之前，真的有过一位叫玉凰的金凰仙子，与他有着如此深刻的羁绊。

    云初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有些酸涩。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是因为自己被当成了替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我身上的金纹，还有觉醒的记忆”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她魂飞魄散前，残留的一缕执念，依附在了你的血脉之中。”玄霄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深邃如海，“云初瑶，你记住，你是你，她是她。我收你为徒，最初或许有她的影子，但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现在，我看重的是你云初瑶本身。你的坚韧，你的善良，你的潜力。”

    他的目光坦然而真诚，不像是在敷衍。云初瑶看着他，心头那股莫名的酸涩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困惑。她与玉凰，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她觉醒的力量和记忆，会让她变成另一个人吗？她对玄霄仙君此刻复杂的心情，又有多少是属于她自己的？

    “仙君，我”她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玄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个动作，他似乎做得越来越自然了。“不必多想。你只需遵循本心，努力修行，掌控好这份力量。其他的事情，顺其自然便好。”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拂过她的发丝，也仿佛拂去了她心头的一些迷茫。云初瑶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走吧，我们回玉清宫。”玄霄收回手，转身。

    “仙君，等等！”云初瑶忽然想起一事，“那个袭击我的黑影墨宸，他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

    提到墨宸，玄霄眼中寒光一闪：“他是上古魔尊座下七大护法之一，本体是蚀心魔藤。当年大劫，魔尊被封印，他侥幸逃脱，一直蛰伏在幽冥裂隙。想来是感应到了你金凰血脉的气息，欲吞噬你的力量，助他恢复实力，甚至解开魔尊封印。”

    魔尊封印云初瑶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牵扯到了如此可怕的存在。

    “不必担心。”玄霄看出她的忧虑，“他已被我的霄霜剑气所伤，短时间内不敢再露面。而且，如今你身份已明，受天界庇护，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话虽如此，云初瑶心中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金凰血脉，带来的似乎不仅仅是力量和荣耀，还有无尽的危险和麻烦。

    “回宫后，我会加强玄霜宫的结界。你安心修炼便是。”玄霄补充道。

    “是，仙君。”

    两人不再多言，化作流光，离开了九重天，向着青峦山方向飞去。

    回到熟悉的玉清宫，踏入玄霜宫地界时，云初瑶明显感觉到四周的守护结界比之前强大了数倍，空气中弥漫的寒气也更加凛冽。宫门前那几株寒梅，似乎开得更加清冷孤傲。

    宫内弟子见到他们回来，纷纷上前行礼，目光中除了敬畏，更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尤其是看向云初瑶时，那眼神复杂得让她有些不自在。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外门弟子，一跃成为天帝亲封的“瑶光仙子”，这个转变实在太快。

    青鸢第一个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激动和担忧：“仙君！瑶光仙子！你们可算回来了！九重天那边”

    “无事。”玄霄淡淡打断她，“去准备些清淡的吃食送到偏殿。”

    “是！”青鸢连忙应下，又偷偷对云初瑶眨了眨眼，做了个“回头细聊”的口型。

    玄霄带着云初瑶来到主殿。

    殿内依旧清冷雅致，只是案几上多了一只白玉棋盘，上面残局未收，似乎是他离开前正在独自对弈。

    “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玄霄道，“明日开始，除了寒玉池修炼，还要加修《凝神诀》和《御火真经》。金凰之力属火，至阳至刚，需以极寒之水和静心之法加以调和，方能收放自如。”

    “弟子明白。”云初瑶应道。

    “还有，”玄霄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金色铃铛，铃铛上刻着复杂的凤凰图纹，“这是锁魂铃，贴身佩戴，可稳固心神，防止魔气侵扰。亦能压制过于活跃的记忆碎片。”

    云初瑶接过铃铛，触手温润，似乎蕴含着一股平和的力量。

    她知道，这是仙君担心她被玉凰的记忆影响，或是被墨宸那样的魔物钻了空子。

    “谢谢仙君。”她将铃铛系在腰间的玉佩旁边，冰晶玉佩和锁魂铃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玄霄看着她低头系铃铛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冲淡了她眉宇间那因金凰血脉而生的凌厉，让她看起来依旧是那个青峦山下温婉动人的凡女云初瑶。

    他喉结微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去吧。”

    云初瑶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主殿。

    回到偏殿，青鸢早已备好了精致的斋菜和点心。

    云初瑶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便靠在软榻上发呆。

    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境般不真实。从金凰血脉彻底觉醒，到凌云殿面见天帝，再到得知玉凰和玄霄的过往信息量太大，让她一时难以消化。

    她抬起手腕，看着那已经隐入皮肤下的金纹，又摸了摸腰间的冰晶玉佩和锁魂铃，还有发间的金凤玉簪。这些，都与玄霄仙君有关，也与那位玉凰仙子有关。

    她，云初瑶，究竟该何去何从？

    她对玄霄仙君那份日益滋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瑶光仙子？”青鸢小心翼翼地唤道，“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云初瑶回过神，对她笑了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对了青鸢，以后还是叫我云师妹或者初瑶吧，‘瑶光仙子’听着太别扭了。”

    青鸢吐了吐舌头：“这可是天帝陛下亲封的，我们哪敢乱叫。不过私下里，我还是叫你初瑶好了。”

    她凑近些，好奇地问，“初瑶，凌云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碧霞仙君想治仙君的罪？”

    云初瑶便将凌云殿上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关于玉凰和玄霄关系的细节。

    饶是如此，也听得青鸢惊心动魄，时而蹙眉，时而惊呼。

    “我就知道碧霞仙君没安好心！”青鸢气愤道，“三百年前她就处处针对玉针对仙君，没想到现在还这样！幸好天帝陛下明察秋毫。”

    “三百年前？”云初瑶捕捉到这个信息，“青鸢，你似乎知道很多关于玉凰前辈和仙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