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开棺工作在村子后山的墓地里正式开始。墓地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气氛肃穆而压抑。几位死者的坟墓都比较简陋，就是普通的土坟。在法医荆阳的专业指导下，几名从市局调来的刑事技术人员开始小心翼翼地挖掘。死者家属被安排在稍远的地方，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周围远远地围着不少村民，他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脸上是复杂难明的表情。

    江风站在警戒线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苏晨则在观察着周围村民的反应。他注意到，大部分人脸上是恐惧和不安，但有几个人，他们的眼神似乎格外复杂，除了恐惧，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是愧疚？是焦虑？还是……别的更深的情绪？

    挖掘工作很顺利，四口简陋的棺木先后被起出。棺盖打开的瞬间，一股腐败的气味弥漫开来，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刑警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荆阳和她的助手们立刻上前，穿戴着全套防护装备，开始对已经不同程度腐化的遗体进行初步检验和采样。

    这是一个漫长而细致的过程。荆阳的表情始终专注而冷静，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迅速。提取组织样本、毛发样本、检查皮肤是否有可疑痕迹……晨光熹微，薄雾渐散，但这片山村墓地却弥漫着死亡和未知的阴霾。

    在等待荆阳初步结果的同时，江风和苏晨决定不能再等，必须立刻去会一会那个身份成谜、嫌疑最大的哑巴“青山”。

    村东头的老碾房，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上，与村子主体隔着一段距离。碾房是石头垒成的，顶棚盖着茅草，看起来摇摇欲坠，墙角爬满了青苔。这里曾经是村里磨面的地方，后来有了电磨，就彻底废弃了。

    苏晨和江风走近时，碾房的木门虚掩着。江风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依旧是死寂。

    两人对视一眼，江风直接推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和某种草药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碾房内部光线昏暗，空间不大，靠墙堆着一些柴火和杂物。一张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上，铺着破旧的棉被。角落里放着一个掉了瓷的脸盆和几个瓦罐。陈设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而在碾房中央，靠近那个早已废弃的巨大石磨的地方，坐着一个男人。

    他背对着门口，蜷缩在地上，面前似乎摆弄着什么东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的身体明显一僵，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这应该就是“青山”。他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但饱经风霜的脸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身材中等偏瘦，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和手上都布满了陈旧的伤疤和新添的划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充满了警惕、不安，甚至带着一丝野兽般的凶狠，直勾勾地盯着闯入的江风和苏晨。

    他果然不能说话，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嗬嗬”声，双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身前的东西。

    苏晨看清了，他身前地上摆着的是一些晒干的草药，还有几个捣药的石臼和瓦罐。

    “你就是青山？”江风开口问道，语气尽量放平缓，但自带的威严还是让对方身体绷紧了。

    青山没有反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

    苏晨走上前一步，尝试用更温和的语气，放慢语速说：“我们是警察，来了解一些情况，你不要害怕。”

    青山依旧没有反应，眼神里的警惕更深了。

    “你会写字吗？”苏晨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尝试递过去。

    青山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反而朝后缩了缩。

    苏晨观察着他的反应。从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来看，青山的情绪主要是恐惧和防御，并没有明显的愧疚或者试图掩饰罪行的慌乱。但这并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有些心理素质极强的罪犯也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现。

    “你在弄这些草药做什么？”苏晨指了指地上的东西，尝试从侧面入手。

    青山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继续摆弄那些草药，不再看他们。

    江风的耐心显然不多，他上前一步，语气严厉起来：“青山！我们问你话呢！你老实交代！你三个多月前从哪里回来的？在外面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回青山村？”

    江风的逼近和严厉的语气让青山更加紧张，他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更大的“嗬嗬”声，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一丝绝望。

    “头儿，别吓着他。”苏晨拦住江风，再次尝试与青山沟通，“我们知道你不是村里人，七八年前流浪到这里。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以前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青山痛苦地摇着头，双手捂住了耳朵，似乎不愿意回忆过去。

    “你四个月前离开村子，去了哪里？”苏晨继续问，“是去了邻省的边境小镇吗？那里以药材交易闻名。”

    听到“边境小镇”和“药材交易”，青山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随即又迅速掩饰过去，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

    这个反应，印证了陈伟的调查结果。他确实去过那个地方！

    “那个小镇前段时间也死了不少人，你知道吗？”苏晨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青山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双手死死地抓着地上的草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村里最近死的五个人，你知道吗？”江风再次逼问，“是不是你干的？！你从那个小镇带回来了什么东西？是不是毒药？！”

    “嗬嗬！嗬！”青山猛地抬起头，激动地指着自己的嘴巴，又指着外面，拼命地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似乎在极力否认，却无法用言语表达。

    就在这时，碾房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几个情绪激动的村民，手里拿着棍棒和农具，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个脾气暴躁的赵老四的哥哥。

    “警察同志！就是他！就是这个哑巴害死了我弟弟！还有村里其他人！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打死他！打死这个丧门星！”

    “把他赶出我们青山村！”

    村民们群情激愤，试图冲进碾房，被守在门口的片警张浩和其他几名警员奋力拦住。

    碾房内的青山看到外面的景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蜷缩得更紧了，双手抱住了头，身体瑟瑟发抖。

    “都给我退后！谁敢乱来！”江风冲到门口，对着外面怒吼道，“警察办案，轮不到你们插手！都给我散开！”

    江风的威严暂时镇住了村民，但他们依旧围在外面，虎视眈眈，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

    碾房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苏晨看着蜷缩在角落里，如同惊弓之鸟般的青山，心中疑窦丛生。这个哑巴，他的反应更像是一个背负着某种秘密、害怕被牵连的受害者，而不像一个冷静施毒的连环杀手。

    “你认识死去的这五个人吗？”苏晨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青山平齐，“老王头，李桂花，赵老四，孙晓翠，陈二狗。你跟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有过什么过节吗？”

    青山慢慢抬起头，看着苏晨，眼神复杂。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接着，他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了外面某个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痛苦和挣扎的表情。

    苏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边似乎是村委会和几户村民的住宅区。他指自己的胸口，是在表达什么？是说他和那些人有过接触？还是……别的意思？

    哑语的交流充满了障碍和歧义。苏晨试图解读，但无法确定。

    就在这时，江风的对讲机响了，是荆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确认后的凝重：“江队，初步化验结果出来了！其他四位死者的样本中，无一例外，全部检测到了和陈二狗体内相同的未知生物碱成分！浓度略有差异，但可以确定，五人死于同一种毒素！”

    这个结果，彻底证实了之前的推测——青山村笼罩的，是一起手段极其隐蔽、性质极其恶劣的连环投毒杀人案！

    “知道了！”江风挂断对讲机，目光如电般射向地上的青山，“青山！现在证据确凿！五个人都是被同一种毒药害死的！这种毒药，是不是你从边境小镇带回来的？！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他们？！”

    青山听到这个消息，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江风和苏晨，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拼命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双手胡乱地比划着，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语无伦次。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扑向墙角的一个破旧木箱，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样东西，举到了苏晨和江风面前。

    那是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打开油纸，里面是一些深褐色的、如同树根或干瘪昆虫般的怪异药材。同时，一股极其刺鼻的异味散发出来。

    青山指着这些药材，又指着自己的喉咙和身上的伤疤，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再次拼命摇头，指向外面。

    苏晨看着那些形状怪异、气味刺鼻的药材，心中一动。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那种罕见生物碱的来源！青山似乎在试图表达，这些药材是用来治他自己的伤或者喉咙的？他是从边境小镇带回来的？但他否认用这些东西杀了人？

    “把这些东西立刻送去化验！”江风对旁边的警员命令道，然后再次转向青山，“你说这些是给你自己治伤的？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在边境小镇到底遭遇了什么？”

    青山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不愿意提及那段经历。

    而就在这时，一直负责外围调查和证物搜集的任冉匆匆赶了过来，脸色有些异样。

    “江队，苏老师，”任冉走到他们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在走访中发现一个奇怪的情况。死去的这五个人，老王头、李桂花、赵老四、孙晓翠、陈二狗，他们之间看似没什么直接联系，但如果把时间往前推……推到大概二十年前，他们五家，似乎都和一个已经消失的名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名字？”苏晨立刻问道。

    “一个叫‘石根’的人。”任冉说道，“根据几个上了年纪、口风比较松的村民断断续续的说法，石根是二十多年前村里的一个孤儿，无父无母，靠吃百家饭长大，但人很聪明，也很能干。后来，他好像……好像和当时村里最漂亮的一个姑娘好上了，但那姑娘家不同意，还把他打了一顿，赶出了村子。”

    任冉顿了顿，继续说道：“重点是，当年参与殴打和驱赶石根的人里，就有老王头、赵老四和陈二狗的父亲或者兄长。而李桂花的公公，当时是村干部，默许了这件事。孙晓翠家，据说当时也说过不少风凉话，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