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苏雯。苏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试图辩解：“我…我真的记不清了…可能…可能是我太害怕记错了地方…”

    “记错了地方？”沈予初冷笑一声，“图书馆的桌角和死者家门口的书桌，材质、高度、环境完全不同，这也能记错？苏雯，李静，你们是大学生，是高智商人群，不要把我们当傻子。妨碍司法公正，包庇罪犯，是什么后果，你们比我清楚！”

    温泽逸适时地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知道你们是墨白的忠实粉丝，也知道你们为朋友林小雨的死感到悲伤和愤怒。但现在，墨白也死了，死得非常惨。如果你们真的关心她，真的想为林小雨讨回公道，就应该说出全部真相。你们在现场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们看到的那个或那些‘人影’，到底是谁？”

    心理防线在物证和言语的双重压力下开始瓦解。李静首先崩溃了，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我们…我们真的去了…对不起…我们撒谎了…”

    苏雯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沙哑地开始讲述：“昨晚…我们从警局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我们不相信小雨是无缘无故自杀的，也不相信墨白是无辜的。我们…我们就是想去看看，想找到一点证据…证明墨白和小雨的死有关。”

    “我们大概七点左右到的锦绣家园。”李静接过话，声音带着哭腔，“在楼下徘徊了很久，不敢上去。后来…后来我们听到楼上传来很响的争吵声，还有东西被打碎的声音…是墨白住的那一层…”

    “我们很害怕，想报警，但又怕是我们搞错了，或者…或者墨白真的在里面遇到了危险。”苏雯的声音颤抖着，“我们犹豫着上了楼，走到18楼的安全通道口。刚到那里，1802的门突然被猛地拉开，然后…然后就看到两个男人冲了出来！”

    “两个男人？”沈予初追问，“看清楚长相了吗？什么样的？”

    “太快了…光线也暗…”李静努力回忆着，“都很高，穿着深色的衣服，好像戴着帽子…其中一个跑在前面的，手里好像拿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形状有点像…像那个奖杯…”

    “另一个呢？”

    “另一个…跑在后面，他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踉跄了一下，我…我好像看到他的侧脸…很高，很瘦，戴着眼镜…”苏雯补充道，“我当时太慌了，想躲开，结果脚下一滑，手撑在了旁边的墙壁和…可能是门框或者什么家具的边上，指甲就是那个时候断的…然后我们就拼命往下跑，头也不敢回…”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温泽逸问出了关键问题，“你们看到了凶手，为什么选择逃跑和隐瞒？”

    苏雯和李静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一丝…羞耻。

    “因为…因为我们听到了他们跑下楼时说的话…”苏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他好像在骂另一个人…说…‘都怪你下手太重’…‘东西拿到就行了，没必要…’…然后…然后另一个人说…‘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留着就是祸害’…还提到了…提到了小雨的名字…”

    “他们提到了林小雨？”沈予初和温泽逸都感到了震惊。

    “是…好像是说…‘那个姓林的丫头也是她害的’…或者‘她对那个姓林的丫头做了什么’…我们听得不是很清楚…”李静哭着说，“我们当时吓坏了…我们以为…以为墨白和小雨的死都是这些人干的…我们怕他们灭口…我们不敢说…”

    她们的供述解释了指甲碎片的来源，也提供了目击证词，两个高个男性凶手，其中一个戴眼镜，另一个拿着疑似奖杯的袋子，并且他们的对话将墨白和林小雨的死直接联系了起来。这似乎与高天宇的特征部分吻合，但“另一个”凶手是谁？而且，她们听到的对话片段——“那个姓林的丫头也是她害的”——这似乎又指向墨白对林小雨的死负有某种责任？

    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温泽逸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如果墨白是受害者，被高天宇和同伙虐待并杀害，为什么凶手会说出那样的话？除非…墨白本身也并非完全无辜？

    带着新的疑问和沉重的心情，温泽逸离开了审讯室。沈予初留在后面，继续核对细节，并安排警力根据女孩们的描述进行模拟画像。温泽逸则决定回到物证科，他总觉得，现场一定还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那种萦绕不去的、关于墨白这个人物本身的违和感，让他无法安心。

    物证科/法医办公室。

    温泽逸再次站在堆放墨白遗物的架子前。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聚焦于那些可能与凶案直接相关的物品，而是更广泛地扫视着那些能反映墨白生活轨迹和内心世界的私人物品。几箱书籍，大部分是悬疑、犯罪和心理学相关的，书页边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一些设计手稿，画风凌厉而充满张力。几件风格中性的衣物。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角落里不起眼的纸箱上，里面装着一些更早期的物品，似乎是搬家时没有仔细整理，被随意塞进去的。里面有一些旧的笔记本、相册，还有一些少女时代的小玩意儿。温泽逸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着。

    他拿起一本封面已经磨损的硬皮日记本。翻开泛黄的书页，里面是娟秀而压抑的字迹，记录着一个女孩在性别认同上的挣扎、家庭的压力、以及对写作的热爱与逃避。日期显示，这是墨白在接受手术之前，也就是她还是“她”的时候写的。里面反复提到一个名字“妈妈”，语气中充满了既依赖又恐惧的复杂情感。还提到了一个“他”，似乎是某个严厉的、期望她成为“儿子”的长辈。

    温泽逸一页页翻看着，感受着字里行间那沉重的痛苦和渴望被接纳的心情。这本日记解释了墨白为何要隐藏性别，为何要创造出“墨白”这个强大的男性作家形象——这既是她的保护色，也是她对抗过去的方式。

    就在他即将合上日记本的时候，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片从书页的夹缝中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温泽逸心中一动，立刻弯腰捡起。这张纸比日记本的纸张要新得多，质地也不同。他小心地展开。

    令他瞳孔骤缩的是，这竟然是一张几个月前的当票！

    他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当票开具的日期，是在林小雨自杀身亡大约一周后，而在墨白自己被杀害的一个多月前。当品名称一栏，潦草地写着：“金属奖杯一座”。当金数额不大，只有区区几万元。而当铺的名字，是城南一家规模不大的老字号当铺。

    温泽逸的心脏猛地一跳。金键盘奖杯！那个被认为是在凶案当晚被凶手盗走的、象征着墨白事业巅峰的奖杯，竟然在案发前一个多月，就被她自己亲手当掉了！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在案件上空的重重迷雾，却也照亮了更加诡异的角落。

    奖杯失窃是假象！凶手闯入现场，翻箱倒柜，甚至可能特意打开了空置的展示柜，制造了抢劫的假象。但他们要么不知道奖杯早就没了，要么…就是故意引导警方往抢劫杀人的方向去查！

    更关键的是，墨白为什么要当掉这个对她意义非凡的奖杯？周明声称出版社给了林小雨母亲五十万“人道主义援助”，时间点就在当掉奖杯之前。如果出版社真的给了钱，墨白为什么还需要为了区区几万块当掉自己最珍视的荣誉？难道那五十万根本不存在？或者，那笔钱的来源、去向、用途，都和周明所说的大相径庭？

    温泽逸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沈予初的号码，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紧：“予初，我找到一个东西，可能改变整个案件的方向！墨白的金键盘奖杯…是她自己在案发前一个多月当掉的！”

    电话那头传来沈予初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温泽逸挂断电话，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当票，感觉自己终于触摸到了真相坚硬而冰冷的一角。周明一定隐瞒了关键信息，他与墨白的关系绝非普通的编辑与作者。而墨白当掉奖杯换取的几万块钱，又用在了哪里？是用来支付封口费？还是用来…自救？

    与此同时，市局指挥中心，抓捕高天宇的行动已经部署完毕。几路人马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高天宇位于城郊一处高档小区的住所。

    一切似乎都在指向那个偏执的“夜行者”，但温泽逸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那张当票像一个楔子，打乱了之前看似合理的推论链条。如果抢劫是假象，那么杀人的真正动机是什么？仅仅是情感受挫和身份暴露的威胁？还是涉及更深层次的利益纠葛？

    他再次看向白板，目光最终落在了编辑周明的照片上。那个看似懦弱、惊慌失措的中年男人，他的谎言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色？

    温泽逸握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当票，指尖甚至能感觉到纸张上残留的、属于“墨白”的某种绝望气息。沈予初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和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奖杯失窃是假象，这个发现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动了整个案件的齿轮，让之前许多看似合理的推论开始松动、变形。

    “我立刻过去！”沈予初的声音果断而急促，“周明那边，必须立刻重新审讯！他肯定知道这件事，他对那五十万的说辞，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温泽逸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纷乱的思绪重新归于冷静。墨白，一个在文字世界里构建了强大男性堡垒的女性，却在现实中脆弱到需要当掉自己最珍视的荣誉来换取几万块钱。这笔钱，是在林小雨死后不久，她自己被害前一个多月当的。时间点如此敏感，用途必定非同寻常。自救？封口？还是…支付某种“服务”的费用？

    他快步走出物证科，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张祺安。张祺安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报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依旧，但脸上却带着一丝凝重。

    “温法医，”张祺安拦住他，声音低沉，“死者指甲缝里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与我们初步锁定的嫌疑人高天宇的DNA样本库信息…完全吻合。”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却进一步加重了温泽逸心中的疑虑。高天宇确实与墨白有过近距离的肢体接触，甚至可能是激烈的搏斗，留下了皮屑组织。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释现场所有的疑点。

    “高天宇那边怎么样了？”温泽逸问道，同时将当票的事情简单告知了张祺安。

    张祺安听完当票的事，眉头皱得更紧：“抢劫是伪造的…这就说得通现场一些刻意翻找却又不太合逻辑的痕迹了。”他顿了顿，继续汇报道，“抓捕组已经到位，刚刚传来消息，高天宇没有反抗，已经被成功控制，正在押送回局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