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正
发布:2025-11-28 11:40 字数:3804 作者:水鱼
张祺安带来了最终的物证报告:“金属摆件上的指纹虽然被擦拭过,但边缘提取到的皮屑组织DNA与周明吻合。他换下的那双鞋,鞋底纤维也与现场地毯残留一致。证据确凿。”
鹿珏则补充道:“根据周明和高天宇的供述,我们重新分析了林若雪被粉碎的电脑硬盘数据,成功恢复了更多碎片。里面确实提到了几笔可疑的大额资金往来,指向某文化公司,与周明交代的洗钱路径吻合。虽然‘最终章草稿’的核心内容——也就是她整理的完整证据链——损毁严重,无法完全复原,但残留的信息足以佐证周明的犯罪动机。”
沈予初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很快又被严肃取代。“好。立刻将所有证据汇总,形成完整的卷宗。通知法制科准备移交检察院。另外,苏雯、李静她们几个提供虚假证词,妨碍司法公正,虽然情节轻微,念在她们是受惊吓和被误导,但也要进行批评教育和相应的处理。”她顿了顿,看向窗外,“这个案子,牵扯出太多人性的阴暗面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是啊,粉丝文化中的极端占有欲和偏执,职场中无形的剥削与控制,原生家庭带来的长久创伤,以及在金钱和名利面前彻底泯灭的良知…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最终酿成了这场悲剧。林若雪的死,不仅仅是两个罪犯的恶行,更是多种社会问题和人性弱点的集中爆发。
温泽逸没有参与讨论,他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法医办公室。这里相对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声音。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案件带来的冲击。作为法医,他见过太多死亡,太多暴力留下的痕迹,但他依然会被生命以如此残酷的方式被剥夺而感到刺痛。
他走到存放林若雪遗物的架子前,目光再次落在那本磨损的日记和那个装着她早期物品的纸箱上。他想起了周明描述的那个渴望被认可、又极度恐惧的女孩,想起了高天宇口中那个被病态迷恋扭曲的形象,也想起了她最后试图反抗、搜集证据的勇气。
他重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从证物袋中取出鹿珏他们最新恢复出来的一些硬盘数据打印件。大部分是破碎的文字和代码,意义不明。但其中一张纸上,几行没有完全损毁的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似乎不是案件证据的一部分,也不是小说的情节,更像是一段独立的、带着某种情绪的随笔或日记片段,或许是林若雪在写最终章草稿时,某个瞬间的真实心绪流露:
“……他们试图用黑暗将我吞噬,用锁链将我捆绑,用谎言定义我的人生。他们以为沉默和顺从是唯一的选择。但即使在最深的夜里,星辰也从未放弃闪烁。微弱的光,也是光。只要心存火种,就能划破绝望的幕布。或许我无法照亮整个世界,但至少,我要为自己,为那些同样在阴影中挣扎的人们,留下一丝属于希望的痕迹。不要怕,走下去,哪怕只有一步……”
这段话语无伦次,甚至有些残缺,却带着一种异常的韧性和力量。温泽逸静静地读着,仿佛能看到那个笔名为“墨白”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面对着两个如同深渊般的男人,内心依然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失败了,她死了,但她确实留下了痕迹——不仅仅是揭露罪恶的证据碎片,还有这段写给自己的、或许也是写给所有在黑暗中前行者的独白。
他轻轻将这张纸放回证物袋。案件结束了,凶手将受到法律的制裁,正义以它应有的方式降临。但林若雪所经历的痛苦,林小雨无辜的消逝,以及这个案件背后反映出的种种问题,却不会轻易散去。
温泽逸走到窗前,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鳞次栉比的高楼,也照亮了行色匆匆的人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挣扎,自己的光明与黑暗。作为警察,作为法医,他们能做的,就是一次次拨开迷雾,寻找真相,守护那道名为“公正”的底线,并希望,像林若雪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一样,能给那些仍在阴影中的人们,带去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光。
墨白的案子最终以周明和高天宇双双被提起公诉而告一段落。卷宗移交,后续的法庭审判自有司法程序跟进,但笼罩在专案组办公室的沉重感,却并未完全散去。林若雪在生命最后时刻留下的那段破碎文字,如同余音,还在温泽逸脑海中萦绕。微弱的光,也是光…这不仅仅是对她自己困境的呐喊,似乎也映照着他们这份工作的意义——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和守护那一点点属于真相与正义的光芒。
办公室里难得有片刻的宁静,大家都在埋头处理手头的收尾工作。张祺安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墨白案的物证清单,准备封存归档,他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也柔和了些许,或许是为真相最终得以昭显而释然。鹿珏则在电脑前快速敲击着键盘,对涉案的相关网络账户进行最后的追踪和数据固定,她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专注,偶然抬眼,眼神依旧冷静锐利。
沈予初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目光投向远方川流不息的街道。她很少有这样放空的时候,墨白案的复杂和人性的扭曲,显然也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执念能成魔,”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办公室里的同伴们说,“无论是粉丝对偶像的,还是加害者对受害者的,甚至是…对金钱和权力的。”
温泽逸正在将最后一份关于林若雪尸检的补充说明签字归档,闻言抬起头:“是啊,当执念扭曲了正常的情感和欲望,就成了滋生罪恶的温床。”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至少我们把藏在黑暗里的魔鬼揪了出来,给了逝者一个交代。”
“交代…”沈予初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干练,“但这世上的黑暗,恐怕永远不会消失。我们能做的,就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下一个。”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桌上的内部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沈予初快步走过去接起,听了几句后,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明白了,好,我们马上过去。”她挂断电话,表情变得严肃,“城西幸福里小区,报警中心转来的案子。一个老太太被发现在家中死亡,初步判断是意外摔倒,但现场有些疑点,辖区分局请求我们支援。”
“老太太?意外摔倒?”张祺安推了推眼镜,“这种案子一般不需要我们专案组出动吧?”
“死者身份有点特殊,”沈予初的目光扫过众人,“她是赵桂芬,半年前那起‘家暴杀夫案’里,死者张伟的母亲。而第一个发现并报警的人,是她的儿媳妇,也就是当时被判防卫过当、轻判缓刑的楚怜。”
这个信息一出,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微妙。温泽逸立刻想起了半年前那起轰动一时的案子。长期遭受丈夫张伟家暴的楚怜,在一次激烈的冲突中失手用水果刀刺死了丈夫。庭审时,楚怜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照片、邻居们关于张伟酗酒暴虐的证词、以及楚怜本人悲痛欲绝的忏悔,引起了社会广泛同情。最终,法院认定其行为具有防卫性质,虽有过当,但情节显著轻微,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当时,这个判决还引发了不少关于家暴受害者反抗权边界的讨论。
而现在,那个施暴者的母亲,那个在法庭上哭喊着要“杀人偿命”的赵桂芬,却离奇死在了家里,发现者还是那个“杀了”她儿子的儿媳妇楚怜。这其中的巧合,未免太过戏剧性。
“走吧。”沈予初没有过多解释,拿起外套,“温法医,老张,鹿珏,都跟我去现场。幸福里小区,老旧小区,监控条件可能不太好,得仔细点。”
警车行驶在通往城西的路上,车厢内气氛有些凝重。温泽逸脑中快速回顾着关于赵桂芬和楚怜的已知信息。赵桂芬,大约六十多岁,据说自从儿子死后,对儿媳楚怜恨之入骨,认为是楚怜毁了她的家,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咒骂楚怜,甚至有过肢体冲突,被邻居拉开。而楚怜,在缓刑期间,表现一直很“安分”,低调生活,靠打零工维持生计,偶尔还会去看看婆婆,尽管每次都被骂出来。这种复杂而紧张的婆媳关系,无疑为赵桂芬的死蒙上了一层阴影。
幸福里小区果然如同沈予初所说,是那种典型的八九十年代建造的老公房小区,楼体斑驳,道路狭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潮湿的味道。赵桂芬家住在三楼,警方已经在楼道口拉起了警戒线,几个辖区分局的民警正在维持秩序,一些探头探脑的邻居被拦在外面,低声议论着。
沈予初带着队员们穿过警戒线,辖区分局的负责人李队长迎了上来,简单介绍了情况:“沈队,温法医,死者是赵桂芬,今天早上八点多,她儿媳妇楚怜提着早点过来看她,敲门没人应,就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发现老太太倒在客厅靠近厨房门口的地板上,已经没气了。楚怜当时就吓坏了,尖叫着跑出来喊人,邻居帮忙报的警。”
“初步勘察情况呢?”沈予初问道。
“门窗完好,没有被强行闯入的痕迹。老太太身上有摔倒造成的明显外伤,主要是后脑勺着地磕碰,还有一些肢体擦伤。客厅地板有点滑,我们推测可能是老太太早上起来去厨房,不小心滑倒,后脑磕到了硬物或者地面。”李队长指了指客厅方向,“但有两点比较奇怪。第一,老太太脖子上,似乎有一些不太明显的勒痕,但又不太典型。第二,据报警的邻居说,楚怜发现尸体时的反应,有点…怎么说呢,特别激动,但又好像不是单纯的害怕,有点语无伦次,反复说‘不是我’、‘她自己摔倒的’之类的话。”
“楚怜人呢?”
“我们暂时让她在楼下警车里休息,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哭。她身上没有搏斗痕迹,我们也问了几个邻居,昨晚到今早,没听到赵桂芬家有什么大的动静。”李队长补充道,“主要是死者身份敏感,加上脖子上的疑点,我们才上报请求支援。”
沈予初点点头:“辛苦了。现场保护得怎么样?”
“放心,我们的人第一时间就封锁了现场,除了楚怜和最初帮忙报警的邻居进去看了一眼,基本保持了原样。”
“好,我们进去看看。”沈予初率先走了进去。
温泽逸紧随其后,戴上口罩和手套,目光开始仔细扫描这个不大的两居室。房子很旧,家具也都是老款式,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东西很多,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中除了那股老房子特有的霉味,还隐约有一丝淡淡的…消毒水?还是别的什么化学品的气味?很淡,几乎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