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宇强压着火气，他知道，对付这种心理防线看似崩溃实则紧闭的嫌疑人，需要耐心和策略。他让预审员继续，自己则走出了审讯室。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尤其是关于吴建和林婉之间关系的具体情况。他命令苏苏立刻带人去调查吴建的社会关系、工作单位评价、以及他与林婉除了那次“电路检修”外，是否还有其他的交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东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忙碌了一夜的刑警们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中依然闪烁着追寻真相的光芒。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付声的手机在凌晨五点多突兀地响了起来。他因为昨天高铁的事情，睡得并不安稳，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付声律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焦急万分的女声。

    “我是付声，请问您是？”

    “付律师！我是吴建的姐姐吴霞！我弟弟……我弟弟他被警察抓走了！说他杀了人！这怎么可能啊！付律师，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弟弟！我们家就是普通工人家庭，请不起大律师，听人说您专门帮我们这样的人打官司，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啊！”女人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几乎是在泣不成声地恳求。

    付声愣住了。吴建？那个刚刚被警方锁定的高铁碎尸案的嫌疑人？他的姐姐竟然找到了自己？

    “吴女士，您先别激动，慢慢说。警察是什么时候带走吴建的？具体说了因为什么事情吗？”付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职业本能让他开始询问关键信息。

    “就是刚才！警察冲到家里搜查，然后就把他带走了！说是……杀了一个叫林婉的女人！还分尸……天哪！这不可能！我弟弟他老实本分，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分尸啊！肯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吴霞的情绪几近崩溃。

    付声的心沉了下去。杀害林婉，分尸……这与他昨天了解到的案情完全吻合。警方连夜行动，人证物证看来已经初步掌握。这个案子，从性质上看，极其恶劣，证据如果确凿，吴建面临的将是极其严厉的法律制裁。

    “付律师，我们家就我弟弟一个顶梁柱，他要是出事了，我们这个家就垮了！我知道您是大律师，肯定很忙，但求求您，见我弟弟一面，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行吗？我们砸锅卖铁也凑律师费给您！”吴霞还在电话那头苦苦哀求。

    付声沉默了片刻。他的原则是为弱者发声，为请不起昂贵律师费的普通人提供法律援助。吴建的家庭情况似乎符合他的援助范围。但是，这起案件的残忍程度，以及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让他内心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为一个可能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的嫌疑人辩护，无疑会再次将他推上风口浪尖，甚至可能面对公众的质疑和唾骂。

    然而，律师的职责，并不仅仅是为“好人”辩护。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即使是罪大恶极的嫌疑人，也有获得辩护的权利。律师的作用，是在法律框架内，最大限度地维护被告人的合法权益，确保程序正义，查明事实真相——不仅仅是“谁干的”，更要弄清楚“为什么这么干”，以及“是否存在从轻或减轻处罚的情节”。

    他想起了张靖宇队长那张写满疲惫和决心的脸，想起了程阳法医那双冷静探究的眼睛。他知道，接下这个案子，就意味着他将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在法庭上进行激烈的交锋。

    “吴女士，”付声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您先冷静一下。我会尽快去了解情况。按照规定，犯罪嫌疑人在被采取强制措施后有权委托律师。我会先去市局申请会见吴建，了解他本人的说法。至于律师费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谈，我会优先考虑你们的实际情况。”

    “谢谢您！谢谢您付律师！您真是个好人！”吴霞感激涕零。

    挂断电话，付声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一夜未眠带来的疲惫感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他知道，一场硬仗即将开始。他需要尽快赶到市局，申请会见吴建，了解第一手的案情信息，研究警方的证据材料。

    他起身，快速洗漱，换上一身笔挺的西装，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专注。无论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残忍的嫌疑人，无论将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他都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驱车前往市公安局。当他走进市局大门，表明来意，要求会见犯罪嫌疑人吴建时，接待的警官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律师介入，而且还是付声这位在业内颇有名气、专接“硬骨头”案子的律师。

    与此同时，审讯室内的僵局终于被打破。面对持续不断的心理压力和摆在面前的部分物证照片，尤其是那封在家中搜出的信件，吴建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在预审警官巧妙的引导和追问下，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自己与林婉的关系，以及案发当天的情况。

    然而，他的供述，却似乎指向了一个与警方初步推断略有不同的方向，一个充满了隐情和悲剧色彩的故事……

    清晨的阳光勉强穿透了市公安局厚重的玻璃窗，却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疲惫与紧张。付声站在略显拥挤的接待大厅，一身笔挺的西装与周围行色匆匆、制服或便衣混杂的警察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空气中混合着咖啡、烟草和文件纸张的味道，还有一种无形的、属于重案发生后特有的凝重。

    他刚刚向前台值班警官表明了身份和来意——作为犯罪嫌疑人吴建的委托律师，申请依法会见。值班警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听到“吴建”和“律师”两个词，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拿起内部电话低声汇报，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审视。显然，对于这起刚刚抓获嫌疑人、性质极其恶劣的碎尸案，这么快就有律师介入，并且是付声这位以专啃“硬骨头”、为底层辩护而闻名的律师，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付声平静地等待着，目光扫过大厅墙上悬挂的“忠诚、为民、公正、廉洁”的标语。他知道，从他决定接下这个案子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将要面对巨大的压力，不仅仅来自案件本身的复杂性和残忍性，更来自社会舆论和眼前这群为了将凶手绳之以法而彻夜奋战的警察们。但他内心的信念从未动摇：程序正义是法治的基石，无论嫌疑人犯下了多么骇人听闻的罪行，都有权获得辩护，有权在法律框架内得到公正的审判。他的职责，不是为罪恶开脱，而是确保这个过程不被偏见、愤怒或疏漏所干扰，是挖掘可能被掩盖的真相，哪怕那真相并不为主流所喜。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清晰。他能听到不远处办公室里传来的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以及偶尔夹杂着压低声音的讨论，隐约能捕捉到“林婉”、“物证”、“高铁”等字眼。整个刑侦支队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围绕着吴建这个刚刚投入的“齿轮”疯狂运作。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从内部走廊冲了出来，差点撞到付声。是那个在高铁站有过一面之缘、充满活力的年轻女警苏苏。她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夹，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看到付声时，她先是一怔，随即认出了他，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既有对普通公民的礼貌，也带着对“嫌疑人律师”身份的本能警惕。

    “付律师？”苏苏停下脚步，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苏警官。”付声礼貌地点头致意。

    苏苏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匆匆点了点头，抱着文件快步走向另一个方向，留下一个略显匆忙的背影。付声能感觉到，他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对立”信号。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中年警官走了过来，正是昨天在电话里与他沟通过的刑侦支队长张靖宇。他刚从审讯室出来，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付声，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付律师，久仰大名。”张靖宇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语气听不出是客套还是讽刺，“没想到这么快就惊动了您这位‘专打疑难杂案’的大律师。”

    “张队长，我也是依法办事。”付声不卑不亢地回应，“我的当事人吴建涉嫌刑事犯罪被拘留，根据法律规定，我有权会见他，了解案情。”

    张靖宇盯着付声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他猛地转身，对旁边的警员道：“带付律师去一号会见室。按规定来。”说完，他没有再看付声一眼，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背影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他刚刚在审讯室里好不容易撬开吴建的嘴，对方的供述却让他感到一种棘手的复杂性，而付声的出现，无疑给这个本就棘手的案子又增添了新的变数。

    付声跟着一名年轻警员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一间小小的会见室。房间不大，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是冰冷的白色，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声响，营造出一种压抑而肃穆的氛围。桌子上已经放好了会见所需的登记表格。

    他在椅子上坐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他知道，接下来与吴建的会见至关重要，这不仅是他了解案情真相的第一步，也是判断吴建供述可信度、寻找辩护突破口的关键。

    等待了大约十分钟，会见室的门被推开，两名警员押着一个穿着看守所灰色囚服、戴着手铐脚镣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身体微微佝偻着，正是昨晚在网吧被捕的吴建。一夜之间，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与之前那个在游戏世界里叱咤风云的玩家判若两人。

    警员让吴建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解开了他手上的手铐，但脚镣依然锁着。“律师会见时间四十分钟，遵守规定。”一名警官例行公事地交代了一句，然后和另一名警官退到门外，但并未走远，透过门上的小观察窗，注视着室内的一切。

    付声看着眼前的吴建，这个被指控犯下残忍碎尸案的男人，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失魂落魄、被彻底击垮的普通中年人。他没有立刻开口询问案情，而是先做自我介绍：“吴建，你好，我是付声律师。是你的姐姐吴霞委托我来见你，为你提供法律帮助。”

    吴建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聚焦在付声脸上，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根据法律规定，你有权聘请律师为你辩护。”付声的语气平和而专业，试图建立基本的信任，“在我面前，你可以说实话。你所说的一切，除非涉及到可能发生的、对国家安全或公共安全的严重威胁，否则我都有义务为你保密。我的职责是维护你的合法权益，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不管那真相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