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实人吴建
发布:2025-11-28 11:49 字数:3779 作者:果冻
也许是“姐姐”两个字触动了他,也许是付声平静而非审判的态度让他感到一丝不同,吴建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波动,积蓄已久的某种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低下头,肩膀开始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发出,最终变成了低沉而绝望的哭泣。
付声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递过去一张纸巾。他知道,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面前,情绪的宣泄是必要的第一步。
哭了大概几分钟,吴建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用带着镣铐的手抹了抹脸,声音嘶哑地开口:“付律师……我对不起我姐……我对不起我爸妈……”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付声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他,“吴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警察说你杀了林婉,还……分尸。这是真的吗?”
提到林婉的名字,吴建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悔恨,但似乎还有……愤怒和屈辱。他沉默了很久,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人……人是我杀的。”吴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她……是她逼我的!是她逼我的!”他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慢慢说,别激动。”付声安抚道,“告诉我,你和林婉是什么关系?案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吴建断断续续、时而激动时而低沉地讲述了一个与警方初步推断——因爱生恨或激情杀人——截然不同的故事。一个充满了隐情、屈辱和最终走向毁灭的悲剧。
吴建说,他并不是什么暗恋林婉而不得的追求者。他认识林婉已经快两年了。最初确实是因为去“金色港湾”维修电路认识的,林婉对他这个老实巴交、技术不错的电工印象不错,偶尔家里有电器或者线路问题都会找他。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吴建是个老实人,但并非没有欲望。林婉年轻漂亮,事业有成,住着高档公寓,开着好车,对他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女神。但他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尊敬的、偶尔能说上几句话的客户。
然而,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大约半年前。一次林婉家水管爆裂,深夜打电话求助,吴建二话不说赶了过去,忙活了半夜才修好。林婉很感激,留他喝了杯酒。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那一刻的寂寞,也许是某种付声暂时无法理解的原因,林婉对他表现出了一些超出普通客户界限的亲昵。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吴建承认,他确实对林婉产生了超越普通客户的好感,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林婉有时会主动联系他,请他帮忙做一些份外的杂事,比如修理家具、搬运重物,甚至偶尔会请他吃饭,送他一些不算贵重但对他来说已经很奢侈的小礼物。吴建沉浸在这种看似被“女神”垂青的错觉中,尽心尽力地为她做任何事。
“她说……她说她喜欢我的老实、可靠……”吴建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和痛苦,“她说那些围在她身边的男人都太虚伪,只有我是真心的……我信了……我他妈居然信了!”
付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很多案件的背后,都隐藏着复杂的人性纠葛。
吴建继续说,他渐渐发现,林婉似乎只是在利用他的“老实”和“随叫随到”。她心情好时,会对他和颜悦色,甚至有些暧昧;心情不好时,或者身边有其他“更重要”的人时,就会对他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甚至用一些侮辱性的言语贬低他,嘲笑他的穿着、他的工作、他的社会地位。
“她说我是她的‘专属工具人’,还是‘免费的’……”吴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充满了屈辱的红光,“她一边享受着我对她的好,一边在别人面前把我贬得一文不值!我听见过!不止一次!”
付声皱了皱眉,如果吴建说的是真的,那么林婉的形象就与之前那个“阳光自信”的白领丽人有了巨大的反差。但这仍然不足以构成杀人的理由。
“那封信和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付声问道,他指的是警方在吴建家中搜出的证物。
提到信和照片,吴建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那是……那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声音颤抖着说。大约一个月前,他无意中发现林婉和一个陌生男人的亲密照片,背景似乎是在国外度假。照片上的林婉笑容灿烂,依偎在那个男人怀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幸福模样。这让他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只是个笑话,一个备胎,甚至连备胎都算不上。
巨大的失落和被愚弄的感觉让他痛苦不堪。他开始写那封信,原本是想质问林婉,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然后彻底断绝关系。
案发前一天晚上,林婉又打电话给他,语气很不耐烦,说家里的一个插座坏了,让他第二天上午过去修一下。吴建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答应了。他把那封没写完的信和那几张照片放进了工具包,他想当面和林婉摊牌,做个了断。
案发当天上午,他按时去了林婉家。林婉似乎刚起床不久,穿着睡袍,态度依旧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淡。吴建帮她修好了插座,然后鼓起勇气,拿出了照片和信。
“我问她,我到底算什么?!”吴建的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根据吴建的描述,林婉看到照片和信后,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勃然大怒。她没有丝毫愧疚或解释,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嘲讽和侮辱吴建。
“她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配得上她吗?!”吴建模仿着林婉的语气,脸上肌肉扭曲,“她说她就是玩玩我,看我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很有趣!她说我给她修东西、当牛做马是我的荣幸!她还说……还说……”吴建似乎难以启齿。
“她还说了什么?”付声追问。
“她说……她把我的‘好’当成笑话讲给她那些有钱的朋友听!她说我是她养的一条最听话、最廉价的狗!”吴建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镣铐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门外的警员立刻警惕地看向里面。
付声示意他冷静。“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我当时……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委屈、愤怒、屈辱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吴建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我只想让她闭嘴!让她别再说了!我随手拿起……拿起放在旁边工具箱里的……扳手……”
吴建说,他当时失去了理智,用扳手击打了林婉的头部。林婉惊叫着倒了下去,鲜血立刻涌了出来。看到血的那一刻,吴建才猛地惊醒过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探了探林婉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吴建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我当时吓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极度的恐慌之下,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毁尸灭迹。他是个电工,熟悉各种工具。他想到了工具箱里的电动曲线锯和钢锯。于是,在那个豪华公寓的卫生间里,他做出了更加骇人听闻的举动——分尸。
“我……我把她拖进卫生间……我铺了塑料布……然后……然后……”吴建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就像疯了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人发现……不能……”
付声的心沉了下去。即使吴建的叙述属实,即使林婉确实对他进行了长期的精神虐待和人格侮辱,但这也不是他杀人分尸的合法理由。最多,只能在量刑时作为一个酌情考虑的情节。而且,吴建的描述,特别是分尸的细节,依然充满了残忍和冷酷。
“为什么要选择高铁抛弃手臂?”付声问道。
“我……我不知道……”吴建茫然地摇头,“当时太乱了……我就想着,扔得越远越好……高铁快,人多……可能不容易被发现……我就把……把她的右手臂用深色的布包起来,装在一个不起眼的旅行袋里……其他的……其他的……”
“其他的部分呢?”付声紧紧盯着他。
吴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我开车去了……去了郊区的一个废弃采石场……那里有个很深的积水坑……我把剩下的……都扔进了那个水坑里……”
付声默默记下了这个地点。警方找到剩余的尸块,对于案件的完整性至关重要。
“清理现场,购买清洁剂,去五金市场……这些都是你做的?”
吴建点了点头,脸上毫无血色。“我只想把痕迹都抹掉……我太害怕了……”
会见时间很快就到了。警员敲门示意结束。
付声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的男人。“吴建,你说的这些,我会去核实。你现在要做的,是配合警方的调查,如实交代所有情况。隐瞒和谎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吴建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求:“付律师……我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欺人太甚……我……我不是魔鬼……我只是一时冲动……”
付声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会见室。
走出市局大门,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不适应。他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吴建的故事,如果属实,无疑是一个悲剧。一个老实巴交的底层劳动者,在长期压抑、被利用、被侮辱后,最终走向了极端。林婉,那个在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白领,似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但这并不能改变吴建杀人分尸的事实。他的辩护方向,恐怕很难指向“无罪”或者“过失杀人”。最大的可能性,是在“故意杀人”的框架内,尽可能地呈现案件背后的隐情,争取法官在量刑时的考量,比如是否存在“被害人过错”、“激情杀人”等情节,从而避免死刑立即执行。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老王,帮我查个人,林婉,女,26岁,金色港湾业主,在外企工作。我需要知道她所有的背景信息,越详细越好,尤其是她的社交关系、感情状况,还有……她是否有利用或侮辱他人的倾向。对,就是高铁碎尸案的那个受害者。”
老王是付声合作多年的私家侦探,能力很强,路子也野。虽然请侦探调查需要费用,但为了核实吴建的说法,找到可能的辩护证据,这笔投入是必要的。
挂断电话,付声驱车离开。他知道,接下来,他不仅要面对警方的强势证据,还要深入挖掘林婉和吴建之间那段扭曲关系的真相。
与此同时,市局刑侦支队里,气氛依旧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