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机杼清供
发布:2025-11-28 12:36 字数:3798 作者:妖妖很妖妖
审讯一度陷入僵局。周衍对杀害前三名受害者的事实并不否认,甚至还洋洋得意地讲述着他为她们“设计”的“死亡艺术”,但对于给刘湘语注射的药物和“蝶语”的细节,却始终守口如瓶,用他那套扭曲的哲学来搪塞。
程宸走出审讯室,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让老张继续盯着周衍,自己则拨通了沈曼的电话。
凌晨一点四十分,市第一人民医院,急救中心。
沈曼站在抢救室外,神色凝重。刘湘语已经被送进去快半个小时了,期间医生出来过一次,告知初步血液检测显示有不明生物碱反应,但具体成分和浓度仍在分析中。女孩出现了间歇性的肌肉颤搐,尤其是在喉部和颈部,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不规律。
“沈法医,”一名年轻的护士急匆匆地从抢救室跑出来,“病人出现喉头水肿和呼吸困难加剧的迹象!血压也在下降!医生问,对于可能的毒物,您有没有更具体的方向?”
沈曼的心猛地一紧。喉头水肿,呼吸困难……这和周衍那句“她很快就会歌唱了”似乎隐隐有所关联。难道所谓的“歌唱”,是指因为喉部病变或痉挛而发出的怪异声音?
她立刻想到了周衍仓库里那些瓶瓶罐罐,特别是那几小瓶深色液体和植物粉末。
“我需要立刻回法医中心,对周衍住所和仓库搜集到的可疑物进行紧急化验。程队,”沈曼对着电话那头的程宸说道,“周衍那边有什么进展吗?他有没有提到任何与植物、毒素或者特殊仪式相关的细节?”
程宸将审讯的大致情况和周衍关于“蝶语”的疯话转述了一遍。
“‘绝音的完美绽放’……‘月圆之夜的魔力’……”沈曼低声重复着,眉头皱得更紧,“他在撒谎,或者说,他在用一种他自以为是的诗意语言来掩盖某些关键信息。他说‘点睛之笔’,‘最终和鸣’,这说明‘蝶语’是他整个系列犯罪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他认为最能体现他‘艺术理念’的一环。”
“他提到了那本《机杼清供》吗?”沈曼追问。
“没有直接提,但他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所谓‘古法’、‘秘术’的推崇,显然那本书对他的影响很深。”程宸答道。
“我明白了。我现在立刻回法医中心。医院这边,我会让医生采集刘湘语的血液、尿液、呕吐物以及注射部位的组织样本,第一时间送去做更精密的毒理分析。但愿我们能在他所谓的‘完美绽放’之前,找到阻止他的方法。”
挂断电话,沈曼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焦急等待的护士说:“请告诉医生,重点排查具有神经毒性、可能引起喉部肌肉痉挛或呼吸麻痹的生物碱类毒物,特别是某些罕见的植物提取物。我会尽快提供更具体的线索。”
凌晨两点十分,市局法医中心,毒理化验室。
灯火通明,各种精密仪器发出低低的嗡鸣声。沈曼换上了白大褂,但依旧没有戴手套。她不喜欢隔着一层橡胶去感知那些可能承载着生命最后信息的微小证物。
吴淞已经将从周衍仓库中搜集到的所有可疑物品分类摆放好。
“沈姐,东西都在这儿了。”吴淞指着实验台上的一排证物袋,“那三个人偶,技术科的同事正在做初步的痕迹提取和纤维比对,太他妈邪性了。这几瓶液体和粉末,还有那个摔碎的玻璃瓶残渣,我闻着味儿就不对。”
沈曼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几个深色的小玻璃瓶上。瓶子没有任何标签,里面装着深褐色或墨绿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草药和某种刺鼻化学品的气味。旁边的几个纸包里,则是颜色各异的植物粉末,有的呈黄绿色,有的呈深棕色,还有的带着诡异的紫黑色。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装着墨绿色液体的瓶子,用玻璃棒蘸取了微量,滴在载玻片上,放到显微镜下观察。
“有大量的植物细胞碎片,还有一些结晶状物质……”沈曼喃喃自语,同时她取了少量液体,准备进行初步的化学定性测试和高效液相色谱-质谱联用分析。
她的目光又转向那些植物粉末。她取了一点黄绿色的粉末,在指尖捻了捻,凑到鼻尖闻了闻。
“这是……乌头碱的特征气味,但似乎还混合了其他东西。”她之前在林月尸体上发现的乌头碱,让她对这种剧毒物质格外警惕。但周衍如果只是想杀人,乌头碱的剂量很容易控制,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弄出“蝶语”这种名堂?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本被周衍翻看得起了毛边的《机杼清供——江南织造秘考》上。这本书也被吴淞一并送了过来。沈曼再次翻开书,直接找到之前她注意到的那些被周衍用红色和黑色水笔做了大量批注和标记的章节,特别是关于“绞花结”、“禳灾祈福绣结考”以及那些语焉不详的“异变”、“禁忌”记载。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关于某种“失传秘祝”的片段描述旁边,周衍用极小的黑色字体写下了一行娟秀但字迹略显扭曲的批注:“蝶舞通幽,蝉鸣启喑,丝语相迎,血祭魂兮。以五行之材,融魂魄之精,方可通神明,补天地之缺……然古法亦有误,蝶非蝉,语非音,锁魂之结,当有新法……新法之引,在于‘声’之精魄,融于‘蝶’之灵媒……”
“‘声’之精魄,融于‘蝶’之灵媒……”沈曼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刘湘语是“绝音”,代表“无声”。周衍认为她的“残缺”在于声音。他要“修补”这种残缺,让她发出“完美之音”。
“蝶”,是周衍整个系列作品的核心意象。他认为受害者是“残损的蝶翼”。
那么,“蝶之灵媒”是什么?
沈曼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周衍在废弃游乐园控制室留下的纸条:“蝉蜕蝶化,方得始终”。以及他在林月颈部使用的那个镶嵌着蝉蜕的绞花结。
蝉蜕,是蝉的幼虫羽化成虫时脱落的外壳,在中药里有散风除热、利咽开音、透疹消翳的功效。其中“利咽开音”,让她心头一动。
难道周衍所谓的“蝶之灵媒”,与某些能影响发声器官的蝴蝶或者与蝴蝶相关的植物有关?
她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吴淞的内线。此刻吴淞应该在他的信息处理中心,协助进行数据分析。
“吴淞,帮我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种类的蝴蝶本身具有毒性,或者其幼虫寄生的植物具有特殊毒性,特别是能影响神经系统或发声器官的?”
“蝴蝶?沈姐,你这跨界也太大了,从法医直接跳到昆虫学和植物学了?”吴淞在电话那头贫了一句,但手上的键盘敲击声已经响了起来,“行,我马上查。不过这种偏门的玩意儿,资料可能不多。”
“尽量详细,包括民间传说、偏方或者一些冷僻的毒理学研究。周衍很可能接触过这类信息。”沈曼叮嘱道。
挂断电话,沈曼继续分析那些液体和粉末。她将其中一种深褐色液体滴入试管,加入了特定的化学试剂。试管中的液体颜色迅速发生了变化,呈现出某种生物碱特有的阳性反应。
“是多种生物碱的混合物……”沈曼的表情愈发凝重。周衍显然不是随便找些毒药,他是在有意识地“调制”某种具有特定效果的“配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化验室里的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沈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项项测试,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程宸打来的。
“沈曼,医院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乐观。刘湘语出现了喉头水肿和呼吸困难,血压不稳。我正在分析周衍的那些‘宝贝’,初步判断是多种植物源性生物碱的混合物,具有神经毒性。你那边审讯有没有新的突破?特别是关于他为什么选择‘蝶’作为核心意象,以及他所谓的‘残损美学’的起源?”沈曼一边操作着移液枪,一边快速说道。
电话那头的程宸沉默了几秒,语气有些沉重:“周衍依然油盐不进,满口都是他那套歪理。不过,我们对他进行了一次心理侧写,结合他宿舍搜查到的一些早期日记和涂鸦,发现了一些线索。他似乎在童年时期,有过一次与蝴蝶相关的创伤性经历。”
“创伤性经历?”
“是的。他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曾经非常喜欢捕捉蝴蝶制作标本。有一次,他抓到一只非常漂亮的凤蝶,但在制作标本的过程中,不小心损坏了它的一只翅膀。据他日记中的模糊记述,他当时非常痛苦和自责,认为自己亲手‘杀死’了美。从那以后,他对‘残缺’和‘完美’的认知就开始扭曲。他开始认为,只有将这种‘残缺’以一种极致的方式固定下来,甚至‘升华’,才能弥补他的过失,才能让‘美’永恒。”
沈曼听着,心中感到一阵寒意。一个童年无意的过失,竟然在一个敏感而偏执的灵魂中,发酵成了如此可怕的执念。
“他还提到,他奶奶以前是乡下的一个‘跳大神’的,懂一些土方草药,经常给他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其中就有关于‘花仙蝶神’、‘借物续命’之类的传说。这些东西,可能在他扭曲的心理形成过程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程宸补充道。
“花仙蝶神……借物续命……”沈曼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本《机杼清供》,以及周衍那些疯狂的批注。古籍中的神秘主义、民间传说中的巫术元素、童年创伤造成的认知扭曲,再加上医科大学所学的药理知识,共同构成了周衍那套骇人听闻的“残损美学”和“蝶语”仪式的理论基础。
就在这时,吴淞的电话打了进来,沈曼迅速切换了通话。
“沈姐!查到了!有一种叫‘毒箭木’的植物,也叫‘见血封喉’,其汁液含有剧毒的强心苷类物质,能引起心脏骤停。而某些种类的斑蝶,其幼虫会取食夹竹桃等有毒植物,从而在体内积累毒素,成虫后这些毒素依然存在。如果大量接触或误食,也会导致中毒。另外,还有一种叫‘马钱子’的植物,其种子含有马钱子碱和番木鳖碱,是强烈的神经毒,能引起脊髓反射性兴奋,导致肌肉强直性痉挛,特别是颈部和喉部肌肉,严重时会因呼吸肌痉挛而窒息死亡。在一些南亚和东南亚的巫术中,据说会用到微量的马钱子碱来制造‘假死’或控制人的意志,甚至有一些文献提到,中毒者在肌肉痉挛时,喉部会发出类似野兽嘶吼或怪异‘歌唱’的声音!”
“马钱子碱!喉部肌肉痉挛!怪异歌唱!”沈曼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和刘湘语的症状,以及周衍那句“她很快就会歌唱了”高度吻合!
“吴淞,立刻查!周衍的活动范围内,有没有马钱子的来源?他学校的实验室,或者他可能接触到的药材市场!”沈曼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