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挂断电话，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植物粉末上。她取过那个颜色深棕、带着特殊苦杏仁味的粉末，小心翼翼地进行马钱子碱的特异性显色反应。

    几分钟后，当看到试管中呈现出特征性的紫色转红色再转橙黄色的颜色变化时，沈曼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马钱子碱！”她几乎可以肯定，周衍给刘湘语注射的混合物中，必然含有这种剧毒成分！

    她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医院急救中心的号码，将自己的发现和判断以最快速度告知了值班医生，并强调了马钱子碱中毒的急救措施，包括使用镇静剂控制痉挛、保持呼吸道通畅、辅助呼吸等。

    放下电话，沈曼感到一阵虚脱。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周衍的“蝶语”配方，可能不止马钱子碱这么简单。他追求的是一种“艺术效果”，一种他臆想中的“完美和鸣”。

    她继续对其他液体和粉末进行分析。果然，在其中一种墨绿色液体中，她检测出了与夹竹桃所含成分类似的强心苷类物质，但浓度较低，似乎并非主要致死成分，更像是一种“辅助”。而在另一种深褐色液体中，则发现了多种酚类和鞣质，具有一定的收敛和防腐作用，这或许与他制作那些“人偶”有关。

    最让沈曼在意的，还是那个摔碎的小玻璃瓶残渣。那是周衍用来“收集呼吸”的所谓“引子”。她小心地刮取了瓶壁上残留的一些微量物质。经过红外光谱和气相色谱-质谱联用分析，她惊愕地发现，除了人体呼吸中常见的二氧化碳、水汽和一些微量有机挥发物，还检测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花粉信号，以及一种罕见的生物胺。

    这种花粉，并非本地常见。而那种生物胺，通常与某些昆虫的腺体分泌物有关。

    “蝶之灵媒……”沈曼的脑海中，周衍的批注再次浮现。难道周衍真的找到了某种与“蝴蝶”和“声音”相关的、极其隐秘的“材料”？

    她想起了周衍的童年经历，他对蝴蝶的痴迷。他会不会在制作标本的过程中，或者在他奶奶那些神神叨叨的讲述中，了解到某些关于特定蝴蝶或其寄主植物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沈曼陷入沉思时，她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那只被烁烁发现的、用毛线编织的蝴蝶。它被放在一个证物袋里，静静地躺在实验台上。蝴蝶的翅膀上，除了干涸的暗红色血迹，还有用极细丝线绣着的那个抽象的、由残缺蝶翼和无声蝉蜕组成的图案。

    沈曼拿起证物袋，仔细端详着那只毛线蝴蝶。编织的手法很巧妙，但颜色却有些怪异。除了主要的几种彩色毛线，构成蝴蝶翅膀脉络的某些线条，颜色似乎更深，而且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般的光泽，不像是普通的染料。

    她剪下了一小段那种特殊的“脉络”毛线，放到显微镜下。

    在显微镜的高倍视野中，她看到那些深色的纤维表面，附着着许多极其微小的、闪闪发光的鳞片状颗粒！

    “这是……蝶翅上的鳞粉？”沈曼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周衍将某种特定蝴蝶的翅翼碾碎，混合在染料中，或者直接用蝶翅的鳞粉来“绘制”他作品的细节？

    她立刻对这些鳞粉进行了能量色散X射线谱分析，想要确定其元素组成。结果显示，除了构成鳞粉本身的有机物，还检测到了微量的……砷元素！

    砷！一种剧毒的重金属！

    马钱子碱引发喉部痉挛发出“歌声”，强心苷影响心脏，而砷……则是一种可以多系统损害的剧毒物，慢性中毒还会导致皮肤色素沉着、角化过度，甚至毛发脱落。这与周衍追求的某种病态“美学”似乎也有所关联。

    “蝶语……蝶语……”沈曼终于明白了。周衍的“蝶语”并非单一毒物，而是一个精心调制的、多组分的“鸡尾酒”！

    马钱子碱，是主要的“发声”成分，制造出他所谓的“歌唱”。

    某种蝴蝶的毒素，是“蝶”的象征，也辅助增强毒性。

    而作为“灵媒”和“点睛之笔”的，很可能是某种含有微量砷元素的特定蝴蝶的鳞粉，被他融入了注射液或“引子”中，赋予其“艺术的灵魂”！

    那个破碎的玻璃瓶，里面所谓的“呼吸引子”，可能不仅仅是刘湘语的呼吸，还混合了这些有毒的蝶翅鳞粉和花粉，以及其他他认为能“通神明”的物质！

    周衍，他用自己所学的医学知识，和他从奶奶那里听来的巫蛊传说，以及对《机杼清供》的扭曲解读，创造了这个独属于他的、恶魔般的杀人配方！

    凌晨四点三十分，审讯室。

    程宸将沈曼的最新发现，一条条地砸向周衍。

    “周衍，马钱子碱、强心苷、砷化物……这些东西，是不是你给刘湘语注射的‘蝶语’的成分？”程宸的眼神像要穿透周衍的灵魂。

    周衍原本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眼中闪过一抹惊愕，但很快又被那种病态的狂热所取代：“你们……你们竟然能分析出来？呵呵……凡人果然也有凡人的智慧。没错，那就是‘蝶语’，是我献给‘残损之美’的最终礼赞！”

    “你用马钱子碱让她发出痉挛的‘歌声’，用蝴蝶的毒素和鳞粉作为‘灵媒’，甚至不惜加入剧毒的砷……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会对人体造成多大的损害？你所谓的艺术，就是把人折磨致死吗？！”程宸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沙哑。

    “损害？不，那是净化，是升华！”周衍激动地提高了声音，手腕上的手铐被他挣得咔咔作响，“凡俗的肉体，只有经过极致的痛苦和淬炼，才能摆脱束缚，展现出最纯粹、最本质的美！刘湘语的‘绝音’，将在‘蝶语’的催化下，化为永恒的绝唱！她的灵魂将与我其他的作品一起，在月光下共鸣，达到艺术的巅峰！”

    “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程宸指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疯子？或许吧。”周衍突然平静下来，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但很快，你们就会明白，我所追求的，是超越生死的永恒之美。刘湘语……她会感谢我的。”

    就在这时，程宸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程宸接起电话，听着听着，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最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医生。”

    挂断电话，程宸看向周衍，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周衍，你的‘蝶语绝唱’，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就在刚才，医院方面传来消息，由于沈曼法医及时准确地判断出毒物成分，并提供了针对性的急救方案，刘湘语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虽然还需要进一步治疗和观察，但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周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变得扭曲而狰狞：“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蝶语’是完美的！没有任何凡人能够破解！你们在骗我！”

    “事实就是如此。”程宸平静地说道，“你所谓的艺术，在科学面前，不堪一击。你精心调制的毒药，也敌不过医生的全力抢救。你扭曲的残损美学，最终只会把你送进监狱，让你为你犯下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周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 slumped 在审讯椅上，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失败了……我的作品……我的完美收藏……失败了……”

    他苦心经营的“艺术殿堂”，在现实面前，轰然倒塌。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法医中心的实验室。

    沈曼一夜未眠，但此刻她的心中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疲惫，但成功阻止了一场悲剧，并将凶手绳之以法，这种成就感冲淡了所有的劳累。

    她看着桌上关于周衍案件的分析报告，以及那本《机杼清供》。这本书本身并无邪恶，但在一个心理扭曲的人手中，却成了催生罪恶的温床。

    程宸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杯热咖啡。

    “辛苦了，沈法医。”他递给沈曼一杯，“刘湘语那边，医生说恢复得不错，观察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只是这次的经历，对她的心理创伤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平复。”

    沈曼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流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周衍呢？他招了吗？”

    “招了。在你破解了他的‘蝶语’之后，他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程宸叹了口气，“他详细交代了杀害徐婷、林小雯、林月的全部过程，以及他试图对刘湘语下手的计划。动机，就是他那套变态的‘残损美学’和对‘完美作品’的极致追求。”

    “他的童年创伤，和他奶奶那些巫蛊传说，都成了他扭曲心理的催化剂。”沈曼轻声道，“一个本可以成为优秀护理人员的医学生，却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是啊，人性的复杂，有时候真的超乎想象。”程宸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不过，天亮了，这个案子，也该结束了。”

    是的，这个单元案件结束了。那些残损的蝶翼，在经历了黑暗的蹂躏之后，终于等来了正义的曙光。虽然伤痕犹在，但生命仍在继续。

    沈曼看着窗外，城市在晨曦中渐渐苏醒。她知道，还有更多的谜案等待着他们去揭开，还有更多的正义等待着他们去伸张。而她，会一直在这里，用她的专业和智慧，让逝者安息，让生者慰藉，让罪恶无所遁形。

    她唯一的小小困扰是，今晚回家，大概又要做关于蝴蝶的噩梦了。毕竟，周衍那些人偶和仓库里的景象，实在是太……有视觉冲击力了。她默默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用艾草好好熏一下屋子。

    “残损的蝶翼”案告破后的第三天，江城市似乎终于从连日阴雨的压抑中解脱出来，迎来了久违的晴朗。阳光炙烤着柏油马路，蒸腾起阵阵热浪。专案组的众人也难得地喘了口气，堆积的案卷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收尾。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在下午两点十五分被一个急促的报警电话彻底打破。

    市局指挥中心直接将警情通报给了程宸的专案组——江城大学，那所拥有百年历史、在国内享有盛誉的重点学府，其正在进行内部翻修的化学实验楼主楼地下一层，发现了疑似人体模型的石膏像，但报警的建筑工人坚称，那“模型”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

    “高校？石膏像？腐败气味？”程宸放下手中的结案报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沈曼，烁烁，准备出现场。吴淞，查一下江城大学化学实验楼的建筑图纸，特别是地下一层的结构，以及近期是否有失踪人口报案与该区域相关。”程宸的指令简洁而迅速，语气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