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正在法医中心整理上一案的最终尸检报告和毒理分析数据，闻言立刻站起身，拿起勘查箱。她对“石膏像”和“腐败气味”的组合同样感到警觉。如果真的是尸体，那么凶手以这种方式处理尸体，其心理状态和动机都值得深究。

    江城大学位于市郊，绿树成荫，环境清幽。但此刻，平日里宁静的校园一角却被警戒线和闪烁的警灯所包围。化学实验楼主楼是一栋颇具年代感的苏式建筑，外墙的红砖已经斑驳，部分窗户也用木板封了起来，显然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内部改造。

    报警的是两名负责清理地下室杂物的建筑工人，此刻他们正心有余悸地站在警戒线外，对着赶来的校方保卫处人员和先期抵达的派出所民警比划着。

    “程队，沈法医。”一名年轻的派出所民警迎了上来，敬了个礼，“现场在负一层的一个废弃储藏间，那两位工人说，他们上午清理到那里，发现一个用防尘布盖着的人形石膏像，姿势很怪，像个思考的人。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以前学校废弃的教学模型。直到下午，他们准备把那东西搬走处理掉，掀开防尘布的时候，闻到了一股……一股很难闻的味道，而且那石膏像的细节……太逼真了，不像是普通模型，所以才赶紧报了警。”

    “带我们过去。”程宸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狭窄而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旧建材的霉味。越往下走，光线越暗，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那名民警所说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让沈曼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这种环境，总是让她有些不太舒服，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具体原因，或许是常年与冰冷的尸体打交道，对这种阴森的氛围格外敏感。

    地下一层似乎很久没有启用，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实验器材、破损的桌椅和积满灰尘的纸箱。空气不流通，显得异常沉闷。

    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储藏间门口，两名技术队的同事已经先一步抵达，正在进行初步的环境勘查和拍照。

    “程队。”技术队的负责人老刘看到他们，指了指储藏间内部，“东西在里面。味道不小，你们当心点。”

    储藏间不大，约莫十来个平方，没有窗户，只靠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明。房间中央，一个约莫一人高的物体被一块厚重的、沾满灰尘的帆布罩着，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轮廓，以一个蜷缩、托腮的姿势坐在一块方形的石膏底座上。

    即使隔着帆布，那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石膏粉尘和某种有机物腐败的特殊气味也愈发清晰。

    “小心点，把帆布掀开。”程宸对一名技术员示意。

    技术员戴着手套和口罩，小心翼翼地将帆布的一角缓缓掀起。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个用石膏塑造的、低垂的头颅，以及一只抵着下颌的手臂。随着帆布被完全揭开，一尊完整的“思考者”石膏像呈现在众人面前。

    它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右手肘支撑在左膝上，手背托着下巴，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思。石膏的表面处理得异常光滑，肌肉线条、骨骼轮廓甚至皮肤的褶皱都清晰可见，其逼真程度远超一般的教学模型或艺术复制品。

    然而，真正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石膏像面部、颈部以及手部等裸露在外的“皮肤”部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略带灰败的蜡黄色，并且在一些连接缝隙处，隐隐渗出些许淡黄色的、黏稠的液体。

    那股腐败的气味，正是从这些缝隙中散发出来的。

    “这……这他妈真的是个人？”烁烁忍不住低声惊呼，她虽然办案经验不算浅，但如此诡异的藏尸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到。

    沈曼没有说话，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整个“石膏像”。她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但她只是平静地走近，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思考者”的脚踝部分。那里，石膏与底座的连接处，有一些细微的、不太自然的裂痕。

    “是尸体。”沈曼的声音冷静而肯定，“而且被封入石膏内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石膏本身具有一定的隔绝空气和吸湿作用，会在一定程度上延缓腐败，但内部组织的腐败分解依然在进行，产生的腐败气体和液体，正从这些薄弱的连接处或裂缝中渗出。”

    她站起身，对程宸说：“初步判断，死者为成年男性。死亡时间、死因都需要打开石膏后才能确定。但这石膏……很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程宸追问。

    “质地非常细腻，而且从凝固的形态和表面的处理来看，制作这个石膏像的人，手法相当专业，甚至可以说具有一定的艺术水准。这不像是粗制滥造的藏尸，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创作’。”沈曼的指尖轻轻拂过石膏像冰冷的“手臂”，感受着那份异常的平滑。

    “创作？”程宸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是说，凶手在‘创作’一件艺术品？”这个说法让他想起了上一个案子里的周衍，那个同样将杀人视为“艺术”的变态。难道江城市又出现了一个类似的疯子？

    “有这种可能。或者，凶手至少想赋予这具尸体某种特殊的‘意义’。”沈曼的目光转向“思考者”的面部，“而且，你们看他的嘴。”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思考者”的嘴唇紧闭，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唇缝间似乎隐约夹着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凸起。

    “口中可能含有异物。”沈曼说道，“这或许是凶手留下的某种信息，也可能是死者生前最后接触到的东西。”

    程宸点了点头：“老刘，固定证据，把整个石膏像完整地运回局里，交给沈法医处理。注意保持完整性，这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脆弱。”

    “明白。”老刘指挥着技术员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准备搬运工具和固定装置。将这么一个沉重且可能内部中空的石膏像完整运输出这个狭窄的地下室，本身就是一项不小的挑战。

    沈曼则在储藏间内继续勘查。这个房间非常简陋，除了地上的灰尘和角落里的一些废弃纸箱，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墙，没有血迹或其他明显的搏斗痕迹。

    “程队，”沈曼指着地面上一些不甚明显的拖拽痕迹，“这些痕迹很新鲜，应该是那两个工人上午试图搬动石膏像时留下的。但在这些痕迹下面，还有一些更早的、更细微的轮印，像是小型平板推车留下的。方向是从门口指向房间中央。”

    “也就是说，这个石膏像很可能是用推车运到这里，然后凶手再用帆布盖上的。”程宸分析道，“这个储藏间，是第一案发现场，还是仅仅是抛尸地点？”

    “目前还不好说。”沈曼摇头，“但如果凶手是在别处制作好石膏像再运过来的，那他的作案空间和工具就会有更多选择。如果是在这里直接用石膏封存尸体，那现场应该会留下更多的石膏粉末、搅拌工具或者水源痕迹。但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有些刻意。”

    烁烁在储藏间门口对外围进行了初步搜索，很快有了发现：“程队，沈姐，外面走廊的墙角，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白色粉末，看着像是石膏粉，还有几个模糊的脚印，不是工人的那种大头胶鞋印。”

    “取样化验。”程宸命令道，“同时，调取学校实验楼翻修期间所有进出人员的登记记录和监控录像——如果还有的话。”

    吴淞那边也很快传来了消息：“程队，化学实验楼的建筑图纸已经发到你邮箱了。地下一层主要是作为储藏和一些老旧设备的安置区，这几年基本处于半废弃状态。学校的翻修计划是从上个月开始的，主要集中在地上楼层，地下一层原计划是下周才开始清理。至于失踪人口，近三个月内，江城大学片区没有接到相关的、符合条件的成年男性失踪报案。”

    没有失踪报案，意味着死者的身份将更难确定。

    下午五点，市局法医中心，解剖室。

    那尊沉重的“思考者”石膏像，在技术人员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被完整地运了进来，安放在特制的解剖台上。

    解剖室内的灯光比地下室明亮得多，但也更显清冷。沈曼换上了手术服，依旧没有戴手套。她凝视着眼前的“艺术品”，心中却毫无欣赏之情，只有一种探究真相的迫切。

    “开始吧。”她对一旁的助手小李说道。

    打开石膏，远比想象的要困难。石膏的硬度很高，而且与内部尸体的某些部位结合得非常紧密。沈曼不能使用暴力切割，以免破坏可能存在的微量物证或尸体本身的状况。她和小李只能用特制的小型电锯、凿子和手术刀，一点一点地、极其耐心地剥离。

    石膏粉末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杂着化学试剂和腐败的混合气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浸湿了沈曼额前的发丝。

    首先被剥离出来的是“思考者”的头部。当最后一层石膏被小心剔除，露出一张年轻男性的脸庞时，即使是沈曼，也微微屏住了呼吸。

    死者的面容因为死后僵硬和石膏的压迫而略有变形，皮肤呈现出尸蜡化和部分腐败的迹象，但依然可以辨认出他生前大致的模样——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清秀，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已经破碎了一只，另一只也沾满了污渍。他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惊恐和痛苦之中，与“思考者”那份深沉的宁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男性，年龄约25至30岁之间。”沈曼一边观察，一边口述记录，“眼结合膜有点状出血，颈部……有索沟状压痕，但不典型，需要进一步检查是否有舌骨骨折。”

    她小心翼翼地清理死者口部的石膏残渣。之前在现场看到的那个小凸起，此刻更加清晰了。沈曼用镊子轻轻探入，夹出了一个被唾液和体液浸透的、被揉捏成一小团的纸卷。

    纸卷很小，只有小指尖那么大，展开后，是一张大约三厘米见方的薄纸片，上面用极细的钢笔字迹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母和数字，像是某种密码或者公式的片段。由于浸泡和揉捏，大部分字迹已经难以辨认，但依稀可以看到“E”、“M”、“2”和“∑”这样的符号。

    “这是什么？”程宸不知何时也换上了隔离服，站在解剖室的观察窗外，通过麦克风问道。他一直关注着解剖的进展。

    “一张小纸条，上面有疑似公式或代码的字迹，具体内容需要技术处理才能看清。”沈曼将纸条放入证物袋，交给小李，“立刻送技术科进行显影和分析。”

    接下来，是躯干和四肢的剥离。这个过程更加漫长。

    随着石膏被层层剥开，死者身上的伤痕也逐渐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