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部、腹部未见明显致命外伤。四肢有轻微的擦伤和挫伤，可能是在死前挣扎或被拖拽时形成。”沈曼的语气始终平稳，但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当剥离到死者背部时，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在死者的左侧肩胛骨下方，有一处不规则的、边缘模糊的皮下出血，面积不大，约有鸡蛋大小。沈曼用手指轻轻按压，可以感觉到下面的骨骼似乎有些异样。

    “小李，准备X光机。”

    对该部位进行X光拍摄后，影像清晰地显示，死者的左侧第七、第八肋骨存在线性骨折，骨折断端没有明显错位，但周围有少量骨痂形成的早期迹象。

    “肋骨骨折，伴有早期骨痂形成。”沈曼分析道，“这说明这两处骨折并非本次致命伤，而是发生在大约一到两周之前。死者近期曾遭受过一次暴力袭击或意外伤害。”

    这个发现让案情多了一个维度。

    最终，当整个尸体完全从石膏中剥离出来后，沈曼进行了系统的尸表检查和内部解剖。

    “死者身高约175厘米，中等体型，营养状况一般。主要致命伤位于头部枕骨处，有一处长约5厘米的创口，创缘不整齐，深达颅骨，颅骨下方有粉碎性骨折，并伴有严重的硬膜下出血和脑组织挫伤。致伤物应为钝性物体，具有一定的棱角和重量，打击力量极大，一次形成。”

    “颈部索沟不明显，舌骨、甲状软骨未见骨折，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直接原因，但不能排除死后被扼颈的可能。”

    “胃内容物基本排空，仅有少量未消化食物残渣，结合尸僵、尸斑以及腐败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7到10天前。”

    “根据尸体被封入石膏的状态，凶手是在死者死后不久，趁尸僵尚未完全形成或开始缓解时，将其摆放成‘思考者’的姿势，然后迅速用石膏封固的。石膏的成分，初步分析是高强度熟石膏，混合了少量树脂和纤维，以增加强度和韧性，防止开裂。这种配比，非常专业。”

    “死者生前应该有过剧烈挣扎，指甲缝内提取到一些微量纤维和皮肤组织，需要做DNA比对。”

    “最关键的是，死者肺部有吸入性粉尘，主要是石膏粉末。这意味着，在被石膏封固的过程中，死者……可能还有微弱的呼吸。”沈曼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低沉了些许。

    这个发现让观察窗外的程宸和闻讯赶来的烁烁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死者在被封入石膏时还有生命体征，那他所经历的痛苦和绝望，简直无法想象。

    “也就是说，致命伤是头部重击，但凶手在死者濒死或刚刚死亡时，就开始用石膏封固，导致其最终可能因为窒息或粉尘吸入加剧了死亡过程？”程宸确认道。

    “是的。头部重击是主要死因，但石膏封固是加速并确保其死亡，同时也是一种藏尸和……表达方式。”沈曼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写着神秘符号的小纸条上。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浓浓的诡异。

    晚上八点，专案组会议室。

    灯火通明，白板上已经贴满了现场照片、尸检初步报告和刚刚整理出来的一些线索。

    吴淞那边传来了关于死者身份的初步进展。

    “程队，沈姐，根据你们提供的死者大致年龄、体貌特征，以及那副细框眼镜的品牌和度数，我们初步锁定了一个可能的对象。”吴淞的声音从会议室的扬声器中传来，他此刻仍在信息中心加班。

    “说。”

    “江城大学物理系研三学生，孟凡。男，27岁。导师是物理系的老教授张文远。孟凡从一周前开始与学校和家人失联，他的家人在外地，前天刚刚向学校询问过情况，学校方面也正在查找，还没来得及正式报警。我们已经联系了他的导师和家属，正在请他们过来辨认照片和遗物。”

    “孟凡……”程宸在白板上写下这个名字，“他的专业方向是什么？”

    “理论物理，主攻方向是超弦理论和量子引力，比较前沿和……冷僻。”吴淞顿了顿，补充道，“根据他导师的说法，孟凡性格有些内向，不善交际，但学术上很有天赋，最近正在攻克一个重要的课题，准备作为博士入学资格的敲门砖。”

    “理论物理……超弦理论……”沈曼看着白板上的照片，那张凝固着惊恐的年轻脸庞，似乎与这些高深的学术名词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技术科传来了关于那张小纸条的分析结果。

    “纸条上的字迹，经过显影增强，初步辨认出是手写体的希腊字母和数学符号，结合孟凡的专业背景，极有可能是一段未完成的物理公式或演算草稿。具体含义，我们已经请了物理系的专家协助解读。”

    “另外，沈法医，您让分析的石膏成分，除了高强度熟石膏、树脂和纤维，我们还检测到了一种特殊的添加剂——丙烯酸乳液。这种乳液通常用于改善石膏的流动性、附着力，并使其凝固后表面更光滑细腻，常见于一些精密铸模或者艺术品修复领域。”

    “艺术品修复？”沈曼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是的。普通的建筑用石膏或者教学模型制作，很少会用到这种成本较高且配比有讲究的添加剂。”

    程宸的目光在白板上的线索间游走：“一个性格内向、专攻理论物理的研三学生，一周前失踪，被发现时头部遭重击，濒死状态下被封入专业的、含有艺术品修复添加剂的石膏中，摆成‘思考者’的姿势，口中塞着写有物理公式的纸条，抛尸于废弃的化学实验楼地下室……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联？”

    “孟凡的社会关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仇人或者情感纠葛？”烁烁问道。

    “他导师说，孟凡一门心思扑在学术上，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情感方面，似乎没有女朋友。不过……”吴淞的声音有些犹豫，“在他失联前几天，据说因为一个学术研讨会上的课题展示，和同系的一名博士生，叫陆凯的，发生过比较激烈的争论，甚至有一些肢体冲突。陆凯的研究方向也与孟凡有部分重合，两人之间似乎存在一定的学术竞争。”

    “陆凯？”程宸立刻记下这个名字，“查！陆凯的详细资料，以及案发时间段内他的行踪。”

    “还有，”吴淞继续说道，“化学实验楼的监控，由于正在翻修，大部分已经拆除或停用，地下一层更是完全没有监控覆盖。但是，我们在主楼入口处的一个尚未拆除的监控探头里，发现了一些线索。在孟凡失踪当晚，也就是大约八天前的晚上十点左右，监控拍到一个人推着一个盖着帆布的小型平板车，进入了化学实验楼，身形和孟凡有些相似，但由于光线太暗，面部无法看清。大约两个小时后，凌晨零点刚过，这个人又独自一人空手从实验楼出来，行色匆匆。”

    “推着平板车进去，空手出来……”程宸的眼神一凝，“如果进去的是孟凡，那么他推车上的是什么？如果他就是受害者，那推车的人又是谁？或者，孟凡自己推着某些东西进去，在里面遭遇了不测？”

    “沈曼，孟凡的肋骨骨折，时间大约在一到两周前。这与他和陆凯发生肢体冲突的时间点是否吻合？”

    沈曼回忆了一下：“有可能。需要向他导师或同学核实具体冲突的时间和激烈程度。”

    “好。”程宸站起身，“烁烁，你和我马上去一趟江城大学，找孟凡的导师张文远教授，以及那位叫陆凯的博士生谈话。吴淞，继续深挖孟凡和陆凯的背景资料，特别是陆凯是否具备接触和使用专业石膏材料的条件。沈曼，辛苦你，对孟凡的尸体进行更详细的复检，特别是他指甲缝里的微量物证，以及那张纸条的物理学含义，一旦有结果，立刻通知我。”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夜色已深，但专案组的灯光依旧明亮。江城大学这所百年学府的宁静表象之下，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一个年轻的物理学天才，为何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走向生命的终点？那个凝固的“思考者”姿势，又在向世人传递着怎样的无声讯息？

    沈曼站在解剖台前，重新审视着孟凡冰冷的尸体。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额前凌乱的发丝，仿佛想从这无言的躯壳中，找到一丝解开谜团的线索。她总觉得，那个塞在死者口中的纸条，以及那尊“思考者”石膏像，不仅仅是凶手的挑衅或炫耀，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呐喊。

    但，是谁的呐喊？又是在向谁呐喊？

    窗外的月光，冰冷如霜。

    夜色如墨，将江城大学这座百年学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然而，在这份宁静之下，某些角落却因一桩离奇的命案而暗流涌动。程宸和烁烁的车驶入校园时，已是晚上九点多。秋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路两旁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平添了几分萧瑟。

    他们的第一站，是物理系资深教授张文远的家。张教授住在学校分配的教职工宿舍楼，一栋略显陈旧但收拾得十分雅致的小楼。

    应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面容清癯的老者，正是孟凡的导师张文远教授。他显然已经接到了警方的通知，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悲痛和震惊。

    “程警官，这位是…？”张教授将他们让进屋内，声音有些沙哑。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茶香，书架上塞满了各种专业书籍，一派典型的学者之家景象。

    “张教授您好，我是市局专案组的程宸，这位是我的同事烁烁。冒昧深夜打扰，是为了您学生孟凡的案子。”程宸语气沉稳，尽量不给这位刚刚得知噩耗的老人太多压力。

    张教授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示意他们也坐。“孟凡这个孩子……唉，我实在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是个多好的学生啊，聪明，刻苦，对物理有种近乎痴迷的热爱。怎么会……怎么会遭此横祸？”老人说着，眼圈有些泛红。

    “张教授，我们理解您的心情。请您节哀。”程宸递过纸巾，“我们需要了解一些孟凡生前的情况，特别是他失踪前后的细节，这对于我们破案至关重要。”

    张教授点了点头，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孟凡这孩子，性格是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平时除了上课、做实验，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或者他的小程序，研究他的课题。他最近……确实压力很大。”

    “压力？”烁烁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是的，”张教授回忆道，“他正在准备博士入学资格的论文，选的课题难度非常大，是关于‘高维时空弦膜碰撞及其在早期宇宙演化中的印迹’。这个领域非常前沿，国内能指导他的人不多。他自己投入了巨大的精力，经常熬夜，有时候我去看他，都觉得他精神有些过于紧绷了。”

    “除了学术压力，他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常的行为？或者跟什么人有过矛盾？”程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