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教授沉吟片刻：“反常行为……要说有，就是他失踪前一两周，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甚至有些……神经质。好几次我找他讨论课题，他都显得心事重重，有时候还会突然问一些很奇怪的问题，比如‘老师，您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绝对无法被证伪的谎言吗？’或者‘如果一个理论从根基上就是错的，那么建立其上的所有成果是不是都毫无意义？’我当时只当他是研究进入了瓶颈期，思想有些钻牛角尖，还开导过他几句。”

    “至于矛盾，”张教授顿了顿，表情有些复杂，“学术上的争论是有的。前段时间，大概两周多前吧，系里组织了一次青年学者论坛，孟凡展示了他课题的初步成果，和同系的博士生陆凯发生了一些争执。”

    “陆凯？”程宸和烁烁对视一眼，这个名字再次出现。

    “是的，陆凯。他比孟凡高两届，研究方向也和孟凡有部分交叉，主要是宇宙暗能量模型方面。陆凯这个人，怎么说呢，学术能力是有的，但为人有些……好胜心强，甚至有些傲气。那天论坛上，他对孟凡提出的一个中间推论提出了质疑，言辞比较激烈，孟凡平时虽然内向，但在学术问题上很较真，也毫不退让。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后来我听说，散会后他们在走廊里似乎还有些推搡。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到……到杀人的地步吧？都是一个系里的学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张教授显然不愿相信自己的学生中会出凶手。

    “那次冲突之后，孟凡和陆凯的关系怎么样？”烁烁追问。

    “应该……更僵了。”张教授叹道，“我后来也分别找他们谈过，让他们以学术为重，不要意气用事。孟凡没说什么，陆凯则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孟凡有没有提过他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或者他害怕什么人？”

    张教授摇头：“这倒没有。他只是说，感觉自己快要触碰到一个‘巨大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可能会让他付出代价。我当时还笑他是不是科幻小说看多了，没想到……”

    “巨大的秘密？”程宸重复道，这个说法与孟凡口中塞着的纸条，以及他被塑造成“思考者”的姿势似乎隐隐有所呼应。“他有没有具体说过是什么秘密？”

    “没有。他只是说，与他正在研究的课题深处有关，一旦揭开，可能会颠覆一些既有的认知。”张教授的脸上充满了困惑和不安，“我真的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程宸又询问了一些孟凡平时的生活习惯、交往圈子等，张教授都一一作答，但除了学术之外，孟凡的生活确实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离开张教授家时，夜已经更深了。程宸对烁烁说：“孟凡提到的‘巨大的秘密’和‘颠覆认知’，听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学术突破。结合他口中的纸条，这件事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那个陆凯，现在是重点怀疑对象了。”烁烁说道，“学术竞争，加上之前的肢体冲突，如果孟凡真的发现了什么对他不利的‘秘密’，他完全有杀人动机。”

    “先别急着下结论。”程宸道，“去会会这个陆凯。”

    陆凯住在研究生宿舍，一栋相对较新的楼。程宸和烁烁在楼下宿管的带领下，敲响了陆凯寝室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个子不高，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件印着复杂物理公式的T恤。他看到门口的警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

    “你们是……？”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警惕。

    “市局专案组，程宸，烁烁。”程宸亮出警官证，“你是陆凯？”

    “是，是我。警官，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陆凯侧身让他们进来，寝室不大，两张床位，另一张床空着，收拾得很整齐。陆凯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专业书籍和演算纸，一台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和图表。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咖啡和熬夜后特有的混合气味。

    “我们为孟凡的案子而来。”程宸开门见山，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陆凯的反应。

    听到“孟凡”两个字，陆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孟凡？他……他出什么事了？”他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他死了。”程宸平静地陈述，“一周前遇害，尸体今天下午在化学实验楼的地下室被发现。”

    “什么？！”陆凯的表情像是真的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椅子，“死……死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眼镜都差点从鼻梁上滑落。

    “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和孟凡的关系如何？特别是前段时间在青年学者论坛上，你们似乎发生过不小的争执。”烁烁的语气带着一丝压迫感。

    陆凯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和孟凡……是，我们是有过争论。学术上的不同观点嘛，很正常。我们研究的领域有交叉，竞争是难免的。但那也只是学术讨论，我……我没想到他会……”

    “据我们了解，你们不只是口头争论，似乎还有肢体冲突？”程宸追问。

    陆凯的脸色白了白，眼神有些闪躲：“那……那是一时冲动，大家火气都比较大，推搡了 G 两下，很快就分开了。后来张老师也找我们谈过话，事情已经过去了。”

    “孟凡失踪的那天晚上，也就是大约八天前的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程宸的问题直接而尖锐。

    陆凯的眼神更加慌乱了，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思索了几秒钟，才开口道：“八天前……让我想想……那天晚上，我应该……应该在实验室做实验。对，我一整晚都在实验室，我们课题组的几个师弟可以作证，我们一直忙到凌晨才回宿舍。”

    “实验室有监控吗？”

    “有……有的。公共区域有。”陆凯回答道，但语气听起来并不那么肯定。

    “你和孟凡的学术竞争，到了什么程度？他最近的研究，有没有可能对你的学术成果或者前途构成威胁？”程宸继续施压。

    “威胁？”陆凯冷笑一声，但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警官，学术上的事情，不是你输我赢那么简单。孟凡是很聪明，但他研究的那个方向……太虚无缥缈了，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出什么颠覆性的成果。至于威胁我，更是无稽之谈。”

    “我们发现孟凡的尸体时，他被制作成了一个石膏像，手法相当专业。你对雕塑或者模型制作这类事情，有了解吗？或者说，你有没有接触过大量的石膏材料？”程宸突然转换了话题。

    陆凯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尽管他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惊慌还是被程宸捕捉到了。“石……石膏像？”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声音都有些变调，“我……我怎么会了解那些东西？我是搞物理的，不是搞艺术的！警官，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

    “我们只是在例行询问，了解情况。”程宸淡淡地说道，“陆凯同学，如果孟凡的死真的与你无关，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如果你有任何隐瞒，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陆凯梗着脖子，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孟凡的死是个悲剧，我也很难过。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接下来的询问中，陆凯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言辞间的漏洞和不自然的紧张感却越来越明显。他反复强调自己当晚在实验室，但对于具体的时间节点和能为他作证的师弟姓名，却显得有些含糊其辞。

    程宸和烁烁离开陆凯的宿舍时，已经接近午夜。

    “这个陆凯，问题很大。”烁烁肯定地说道，“他从头到尾都在紧张，眼神闪烁，明显有所隐瞒。特别是提到石膏像的时候，他的反应太大了。”

    “嗯。”程宸点了点头，“他提供的当晚在实验室的说法，需要立刻核实。吴淞那边应该已经开始查监控了。另外，他对于石膏和模型制作的否认，也显得过于刻意。如果孟凡的死真的与他口中所谓的‘学术秘密’有关，而这个秘密又对他构成了威胁，那么他确实有作案动机。但现在还缺少直接证据。”

    “那个‘思考者’的姿势，还有孟凡口中的纸条，总感觉凶手不仅仅是为了杀人，更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或者执行某种仪式。”烁烁皱眉道。

    程宸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稀疏的星辰，江城大学的夜晚，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市局法医中心，灯火通明。

    沈曼站在解剖台旁，孟凡的尸体已经被重新覆盖上了白布。她刚刚结束了对孟凡指甲缝内微量物证的提取和初步分析。

    她的面前，显微镜的目镜下，呈现出一些细微的、不同寻常的物质。

    小李在一旁记录着：“沈姐，有什么发现？”

    沈曼抬起头，表情凝重，但眼神中却闪烁着一丝兴奋，那是发现关键线索时的特有光芒。她不喜欢戴手套的习惯，让她对这些细微的触感和残留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孟凡的双手十指指甲缝内，除了他自身的皮肤组织和少量纤维外，我还发现了两种非常特殊的物质。”沈曼缓缓说道。

    “是什么？”连观察室那边的程宸也屏住了呼吸。

    “第一种，是极细微的、淡灰色的粉末，经过初步的化学测试和形态学观察，高度疑似一种……高品质的雕塑用油泥。这种油泥通常用于专业的人物塑形或者精密模型的制作，与我们之前分析的石膏像所用材料的专业性相吻合。”

    “雕塑用油泥？”小李有些惊讶，“难道孟凡死前接触过这些东西？或者说，凶手身上沾有这些？”

    “不排除这两种可能。”沈曼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第二种物质。在他的右手指甲缝深处，我提取到了几颗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颗粒。在高倍显微镜下，这些颗粒呈现出不规则的片状结构，颜色……是青铜色。”

    “青铜色颗粒？”

    “是的。初步判断，像是某种金属粉末，或者细小的金属碎屑。我已经让技术科进行成分分析了。但直觉告诉我，这可能与‘思考者’这个造型有关。”沈曼的目光投向了那尊被剥离下来的石膏底座的资料照片，罗丹的《思想者》原是青铜雕塑。

    “雕塑油泥，青铜色金属微粒……”程宸在对讲机那边的声音也透着一丝激动，“这说明孟凡在死前，很可能与雕塑或者模型制作的过程有过直接的、甚至是剧烈的接触！这与他被制作成石膏像的死状完全吻合！凶手，或者说与案件直接相关的人，一定和这些专业材料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沈曼的手机响了，是吴淞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