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远慢慢放下手，泪水和汗水交织在他的脸上，显得狼狈不堪。他想了很久，才沙哑着声音说：“林岳涵当年……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师弟，名叫……名叫苏哲。苏哲当时也参与了林岳涵的部分研究，对林岳涵的理论非常推崇。林岳涵出事后，苏哲也受到了牵连，虽然没有被直接处理，但也无法在学术界立足，后来……后来就离开江城大学，不知所踪了。孟凡在研究林岳涵的资料时，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人，还向我打听过苏哲的下落。”

    “苏哲？”程宸和烁烁立刻记下了这个名字。

    “还有，”张文远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当年……当年对林岳涵的指控中，有一项关键的‘数据造假’证据，是由……是由他同课题组的一位同事提交的。那位同事，名叫……冯建国。冯建国后来因为‘揭发有功’，在系里发展得很顺利，现在已经是物理系的副主任了。”

    冯建国！这个名字让程宸和烁烁精神一振。如果孟凡的死真的与林岳涵的旧案有关，那么当年参与“构陷”的关键人物，无疑有着重大的作案嫌疑。

    “孟凡有没有接触过冯建国？”

    张文远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但他既然在深入调查，我想……他应该会尝试接触所有相关的人。”

    程宸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张教授，感谢您的‘配合’。但在整个案件调查清楚之前，请您随时准备接受我们的传唤，并且不要离开江城市。”

    张文远颓然地点了点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就在程宸和烁烁对张文远进行“夜审”的同时，市局技术科的灯光也彻夜未熄。

    吴淞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嘴里还叼着一根已经熄灭的棒棒糖。他面前的几块大屏幕上，正同时播放着不同角度的监控录像和复杂的数据流。

    “搞定！”吴淞猛地一拍桌子，兴奋地对着麦克风喊道，“程队，烁烁姐，陆凯那小子的不在场证明，被我戳穿了！他说他案发当晚，也就是八天前晚上，一直在实验室待到凌晨，他们课题组的师弟可以作证。嘿，我调取了物理实验楼所有出入口和关键走廊的监控，又交叉比对了校园卡进出记录和实验室的用电记录……”

    他得意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监控显示，陆凯当晚确实在七点左右进入了实验室。但是！在晚上九点十五分，他独自一人从实验楼的侧门离开了！而且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鬼鬼祟祟的。直到十一点四十分，他才从同一个侧门返回实验室。这中间足足有两个半小时的空档期！他所谓的‘一整晚都在实验室’，纯属扯淡！”

    “两个半小时的空档期……”程宸在对讲机那边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他用这两个半小时去做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段路是监控盲区。不过，我查了他当晚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社交软件活动，没有任何异常。说明他是有意避开电子痕迹。另外，他提到的那几个可以为他作证的师弟，当晚确实都在实验室，但根据监控画面分析，陆凯离开和返回时，他们都在各自的实验台忙碌，背对着陆凯的工位，很可能根本没注意到陆凯的短暂离开。陆凯这是在利用他们打马虎眼呢！”吴淞分析得头头是道。

    “干得漂亮，吴淞！”程宸赞了一句，“立刻将这份证据整理出来。陆凯的谎言，让他自己解释去吧。”

    “还有，”吴淞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我查了一下陆凯的背景资料，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他本科不是江城大学的，是从外地一所普通一本考研过来的。而且，他本科期间，曾经获得过全国大学生‘挑战杯’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的二等奖，获奖作品是一个……‘基于MEMS技术的微型机器人手臂模型’。这说明，他对模型制作和精密操作，是有一定基础的。这跟他之前矢口否认自己了解雕塑模型制作的说法，可是大相径庭啊！”

    这个发现，无疑又给陆凯的嫌疑添上了一块重重的砝码。一个在关键时间节点撒谎，并且具备一定模型制作能力的人，其可疑程度直线飙升。

    清晨的微光刚刚透进法医中心的窗户，沈曼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异常专注。她面前的实验台上，摆放着从孟凡指甲缝中提取到的雕塑用油泥和青铜色金属微粒的样本。

    小李打着哈欠端来一杯热咖啡：“沈姐，通宵了？有新进展吗？”

    沈曼接过咖啡，却没有喝，目光依然锁定在那些微小的物证上。“油泥的成分分析结果出来了，是一种非常专业的进口雕塑油泥，品牌是‘Chavant NSP’系列，硬度中等，常用于制作精细的人物原型或工业模型。这种油料通常在专业的雕塑工作室或者美术院校才能找到。至于那些青铜微粒，成分主要是铜和锡，还有微量的铅，是典型的青铜合金。颗粒极细，像是打磨或者切割青铜制品时产生的粉末。”

    “专业的雕塑油泥和青铜粉末……”小李思索着，“难道凶手是个雕塑家或者美术系的学生？”

    沈曼摇了摇头：“不一定。但凶手一定能接触到这些专业材料，并且对雕塑技法有相当的了解。我让吴淞帮忙查了一下江城大学内部，以及周边地区，有哪些地方可能使用或销售这种特定品牌的油泥和青铜材料。”

    正说着，沈曼的电脑发出一声轻响，是吴淞发来的邮件。

    她迅速点开，邮件内容是一份清单，列出了江城大学校内及附近几个可能的地点。排在首位的，是江城大学美术学院的雕塑系工作室。但更引起沈曼注意的，是清单末尾的一个备注。

    “江城大学南苑，物理实验楼后方，原‘格物楼’地下室，曾设有一个小型雕塑及模型制作工作室，主要供理工科学院师生进行科研模型制作或个人兴趣创作使用。约十年前因使用率过低及设施老化，已停止开放，处于半废弃状态。但有记录显示，偶尔仍有教职工或学生通过特殊申请进入使用……”

    “格物楼地下室……小型雕塑工作室……”沈曼的目光一凝。孟凡的尸体，正是在化学实验楼的地下室被发现的，而物理实验楼就在化学实验楼隔壁。这个被遗忘的雕塑工作室，地点上与案发现场高度接近！

    “小李，备车，我们去一趟江城大学南苑，格物楼。”沈曼当机立断。

    清晨的江城大学校园，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显得格外宁静。格物楼是一栋不起眼的老旧建筑，墙体斑驳，爬满了藤蔓。与周围新建的实验楼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沈曼和小李在一名校保卫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找到了格物楼地下室的入口。入口处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大锁。

    保卫处的工作人员费了些力气才打开了锁，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某种化学溶剂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让沈曼不禁皱了皱眉。她没有戴手套，手指轻轻拂过门框，能感受到厚厚的积尘。

    地下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高处狭小的气窗透进来。打开手电筒，可以看到里面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实验器材、桌椅和一些看不清原貌的木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压抑感。

    “这里……多久没人来了？”沈曼问带路的工作人员。

    “正式记录是十年前就封存了。不过，偶尔也会有老师傅过来找些旧零件什么的。但像你们这样，专门要找这个什么雕塑工作室的，还是头一回。”工作人员说着，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阴暗的角落。

    在地下室的一个偏僻角落，他们终于找到了那间所谓的“雕塑工作室”。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一个稍大些的储藏间。里面凌乱地摆放着几个蒙着厚厚灰尘的雕塑台，一些干裂的陶土块，几桶早已凝固的石膏粉，还有一些锈蚀的雕塑工具。

    沈曼的目光在房间内仔细搜寻。这里的尘埃非常厚，显然很久没有人系统地打扫过。但是，在其中一个雕塑台的边缘，她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几处新鲜的划痕，以及地面上几点颜色较浅的、疑似被擦拭过的圆形污渍，与周围厚重的积尘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

    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堆放着几个破旧的纸箱，里面装着一些废弃的模具和半成品。沈曼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突然，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硬质的、边缘有些粗糙的本子。

    她将本子取出来，吹开上面的灰尘，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三个略显潦草的字：“使用记录”。

    翻开本子，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字迹也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记录从二十多年前开始，断断续续，记录着借用工作室的日期、姓名、用途等。

    沈曼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大多数都是一些物理系、化学系甚至机械系的老师或学生，借用这里制作教学模型或科研装置。

    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页。

    日期是十五年零三个月前。

    借用人姓名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字：林岳涵。

    用途：个人雕塑创作。

    在林岳涵的名字旁边，还有另一个签名，作为当时的场地管理员或见证人：张文远。

    沈曼的呼吸猛地一滞。林岳涵！那个十五年前学术丑闻的主角，那个被孟凡认为可能被冤枉的学者！他竟然也在这里进行过雕塑创作，而且创作的还是“思想者”系列！

    这绝不是巧合！

    孟凡被塑造成“思考者”的姿势，难道是在向世人暗示林岳涵的冤屈？还是说，凶手在模仿林岳涵当年的行为？

    她的手指继续向下翻动。在林岳涵那条记录的下方，隔了几行，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日期：十五年零一个月前。

    借用人姓名：张文远。

    用途：模型修补。

    再往下翻，大约在十四年半以前，又出现了一个名字，让沈曼的瞳孔骤然收缩。

    借用人姓名：苏哲。

    用途：整理林师兄遗留物品，封存部分作品。

    苏哲！张文远提到的，林岳涵那位关系极好的师弟！他也来过这里！

    而更让沈曼感到震惊的是，在这本记录的最后几页，也就是最近一年内的记录中，虽然字迹潦草，但她还是辨认出了一个反复出现的名字——陆凯！

    陆凯借用这里的理由五花八门，有时是“个人兴趣模型制作”，有时是“物理实验装置辅助构建”，最近一次的记录，就在大约半个月前！而他所借用的工具清单里，赫然出现了“雕塑油泥”、“石膏粉”、“金属锉刀”等字样！

    “陆凯……”沈曼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程宸的电话：“程队，我有重大发现！在格物楼地下室的废弃雕塑工作室，我找到了使用记录本。十五年前，林岳涵曾在这里进行过‘思想者’系列的雕塑创作，张文远是当时的见证人之一。林岳涵的师弟苏哲也来过。而最关键的是，最近一年，陆凯频繁出入这个工作室，并且借用了大量的雕塑材料！孟凡指甲缝里的油泥和青铜微粒，很可能就来源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