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云霜站在柜台前，看着独眼老头用铁钳夹起浮生伞的破损处，对着油灯眯眼端详。炉火映得他半边脸发红，皱纹里嵌着煤灰。

    "这伞骨..."老徐的指甲刮过那根赤红伞骨，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不是人间的东西。"

    云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伞柄："能修吗？"

    "能。"老徐放下铁钳，"但缺样材料。"

    "什么材料？"

    "朱雀火。"老头独眼里闪过狡黠，"恰好，有人留了这个给你。"他从柜台下摸出个铁盒，推过来。

    盒盖掀开的刹那，云霜颈后的寒毛竖了起来。盒底躺着三片赤红翎羽，每片边缘都泛着金芒，像随时会燃起来。

    "他人在后院。"老徐合上盒子，"说等你一炷香。"

    云霜抓起铁盒往后门走。铜铃又响，老徐在她背后嘟囔："现在的年轻人，尽折腾些要命的玩意儿..."

    后院比想象中宽敞。

    玄焱蹲在井边，正往水里丢石子。每颗石子入水都"嗤"地腾起白雾，井水竟是被他烧得滚沸。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考虑好了？"

    "你早知道我的伞需要朱雀翎。"云霜冷声道。

    玄焱站起身，红衣下摆沾着草屑："猜的。"他转身时，云霜注意到他左手缠着新绷带，隐约渗出血迹，"毕竟..."他晃了晃受伤的手，"拔毛挺疼的。"

    云霜盯着他："为什么帮我？"

    "我说过了啊。"玄焱忽然逼近，身上带着焦糊味和药香，"修伞的。"他伸手要拿铁盒，云霜后退半步。

    两人僵持间，前院传来铜铃急响。

    老徐嘶哑的嗓音穿透门板："丫头！有客找！"

    玄焱皱眉："你约了人？"

    "没有。"云霜转身要走，玄焱却一把扣住她手腕。

    "别碰那盒子。"他声音突然沉下来，"朱雀火离体超过半个时辰就会——"

    前门"砰"地被撞开。

    云霜甩开他冲回铺子，只见老徐被逼到墙角，柜台前站着个锦衣公子，正用帕子擦拭青玉扳指。听到动静，那人抬头——

    是雨中见过的墨离。

    今日他换了身月白绸衫，腰间悬着枚莹绿玉佩，衬得眼尾朱砂痣愈发鲜艳。见云霜出来，他展颜一笑："云姑娘，又见面了。"

    老徐趁机溜到后院。墨离也不阻拦，从袖中取出个锦囊放在柜台上："听闻姑娘在寻青丘旧物，在下偶然得此，特来相赠。"

    锦囊口露出半颗浑圆珠子，表面流转着雾气。

    云霜没动："不必。"

    "姑娘不妨先看看。"墨离指尖轻点珠子，雾气突然凝结成雪狐形状，"听闻青丘狐族最擅幻术，这溯影珠记录的，可是百年前的真相。"

    玄焱的声音从后院传来："云霜！别碰那东西！"

    墨离笑意更深："说书人急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姑娘难道不想知道，心口的疤是怎么来的？"

    云霜呼吸一滞。

    墨离趁机推过珠子："只需碰一下。"

    铜铃无风自动。云霜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刚触及珠面——

    "轰！"

    后院井口炸开漫天水雾，玄焱冲破水幕而来，但已经晚了。

    珠子迸发出刺目白光，云霜眼前景象骤变：

    青丘的雪永远不化。

    记忆里的狐族圣地银装素裹，此刻却浸在血海中。云霜看见"自己"跪在祭坛上，九条尾巴断了六条，剩下三条也被血染红。

    祭坛下，红衣战神的背影熟悉到刺眼——玄焱手持烬霜剑，剑尖滴血。四周横七竖八躺着狐族尸体，每具心口都有焦黑贯穿伤。

    "为什么..."幼时的她声音嘶哑。

    "玄焱"转身，金瞳冰冷："赤焰琉璃本就不该由狐族保管。"

    剑光闪过。

    剧痛从心口炸开，云霜眼睁睁看着"玄焱"的手捅进自己胸腔，掏出一颗跳动的心脏——心脏表面缠绕着赤红纹路，像燃烧的锁链。

    "记住，这是你欠三界的。"

    "啊！"

    云霜踉跄后退，溯影珠"当啷"掉在地上。她心口旧伤火烧般疼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剧烈。

    墨离扶住她："姑娘现在信了？"

    云霜猛地推开他，袖风带起墨离的广袖——腕间一抹黑鳞一闪而过。她本能地退到墙边，浮生伞"唰"地展开。

    "玄蛇..."她声音发颤，"你是幽冥界的人。"

    墨离不慌不忙整理衣袖："姑娘眼力不错。"他弯腰捡起珠子，"这溯影珠做不得假，方才那位...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后院传来打斗声，老徐的惨叫戛然而止。

    玄焱撞破门板摔进店里，胸口插着半截断剑。他咳着血爬起来，看到云霜的表情后僵住了："...你看了？"

    云霜的伞尖指向他咽喉："屠族之仇，剜心之恨——"

    "那是假的！"玄焱怒吼，金瞳燃起火光，"墨离篡改了——"

    墨离突然掷出玉佩，绿光炸裂成毒雾。玄焱挥袖驱散，再睁眼时，墨离已经抓着云霜手腕退到街心。

    "放开她！"玄焱掌心腾起离火。

    墨离轻笑，另一只手按在云霜心口疤痕上："姑娘若不信我，总该信自己的伤。"他指尖泛起黑雾，"这疤里，可还留着朱雀火毒呢。"

    云霜浑身发抖。幻象中的剧痛和现实交织，她分不清哪个更真实。浮生伞在手中震颤，伞面朱纹明灭不定。

    玄焱突然笑了。

    "墨离。"他抹去嘴角血迹，"你犯了个错。"

    "哦？"

    "赤焰琉璃..."玄焱的瞳孔彻底变成熔金色，"从来不在她心里。"

    他猛地合掌，云霜心口疤痕突然迸发赤红光芒！墨离惨叫一声缩手，掌心被灼出焦痕。

    趁这空隙，玄焱箭步上前揽住云霜的腰，低喝："闭眼！"

    炽白火光席卷长街。

    再睁眼时，云霜发现自己站在城郊荒庙里，玄焱半跪在一旁咳血，红衣暗了一大片。

    "你..."

    "别动。"玄焱按住她想拔伞的手，"听我说完。"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里有个碗大的空洞，边缘泛着焦黑，"赤焰琉璃当年确实被封印在你体内，但百年前那一战..."

    他抓着云霜的手按向自己胸口："我剖了半颗心替你承受反噬。"

    掌心触及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朱雀折翼坠落，狐族少女接住血淋淋的战神；赤焰琉璃暴走时，是她主动握住他持剑的手捅向自己心口；最后时刻，他撕开神格将琉璃之力一分为二...

    云霜猛地抽手，喉咙发紧："这些...也是幻象？"

    玄焱苦笑："你宁愿信墨离，也不信自己的记忆？"

    庙外传来窸窣声，像无数蛇类游过草丛。玄焱脸色骤变，强撑着站起来："他追来了。"

    云霜握紧浮生伞："为什么要我看溯影珠？"

    "为了让你恨我。"玄焱撕下袖口缠住伤口，"你越恨，赤焰琉璃的封印越松动..."他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供桌上，"墨离要的不是珠子，是借你的手...咳咳...解开幽冥界的上古禁制..."

    庙门"砰"地被撞开。

    墨离站在月光下，身后盘旋着巨蛇虚影。他抚摸着灼伤的右手，轻声道："云姑娘，说书人的故事...你只听了一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