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仁医院胸外科的学术氛围，因为顾夜白的加入，愈发显得浓厚而富有活力。他如同一块巨大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临床实践中的每一份经验，同时，他那远超同龄人的扎实理论功底和在手术台上展现出的惊人天赋，也让科室里的老前辈们暗自点头。尤其是科主任秦川，他对顾夜白的关注，已经从最初的欣赏，渐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秦川不仅看重顾夜白在医学技术上的精湛，更对他身上偶尔流露出的一些细微习惯和气质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那是一种对医学近乎偏执的严谨，一种在面对复杂局面时异乎寻常的冷静，甚至是一些在处理组织、缝合打结时不易察觉的细微手部动作，都隐隐约约地，让秦川想起了另一个人——他曾经无比敬重、亦师亦友的导师，林文德。

    林文德教授的含冤离世，一直是秦川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一个挥之不去的疑团。当年，他虽然只是林文德手下的一名主治医师，尚未进入医院的核心权力圈，但也凭借着与林文德的师生情谊和对导师人品的了解，敏锐地察觉到那场所谓的“医疗事故”背后，似乎笼罩着一层人为的迷雾。只是，苦于当时人微言轻，缺乏直接证据，更忌惮于另一位迅速崛起的实权人物——温铭章的权势滔天和手腕莫测，他只能将这份深深的疑惑和不甘，如同一颗冰冷的石子，沉沉地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轻易触碰。

    顾夜白的出现，就像一阵微风，悄然吹皱了秦川心中那潭沉寂多年的死水。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太多林文德当年的影子，那份对医学纯粹的热爱，那种在困境中不屈不挠的坚韧，都让秦川在惊叹之余，也多了一份别样的情愫。

    这天下午，一台难度极高、涉及范围广泛的纵隔巨大胸腺瘤合并上腔静脉综合征的扩大切除术刚刚结束。手术由秦川主刀，顾夜白担任第一助手。整个手术过程历时七个多小时，惊心动魄，对主刀和助手的技术、体力和应变能力都是极大的考验。顾夜白在手术中的表现堪称完美，无论是精准的解剖分离，还是在处理被肿瘤侵犯的上腔静脉时沉稳果断的应对，都让秦川刮目相看，甚至在某些关键步骤的配合上，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近乎心有灵犀的默契。

    手术顺利结束后，秦川摘下沾满汗水的口罩，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对顾夜白的欣赏。他没有立刻离开手术室，而是让其他助手先行整理，自己则拍了拍顾夜白的肩膀，沉声道：“小顾，表现非常出色。等会儿洗漱完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们把今天手术的一些关键点再复盘总结一下。”

    顾夜白心中微微一动，秦川主任单独找他总结手术经验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今天手术的复杂程度和秦川此刻略显深沉的眼神，让他隐隐感觉到，这次谈话，或许不仅仅是关于手术本身。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恭敬地点了点头：“好的，秦主任。”

    半小时后，顾夜白换下了手术服，仔细清洗了双手，来到秦川的办公室门前。他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秦川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依旧沉稳。

    顾夜白推门而入，秦川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袅袅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顾夜白坐下。

    “坐吧，小顾。”秦川的语气比平时多了一丝温和，“今天这台手术，难度不小，你辛苦了。尤其是在处理上腔静脉人工血管置换的时候，你的预判和配合都非常到位，为手术的成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顾夜白微微欠身，语气谦逊：“秦主任过奖了，主要还是您主刀技术精湛，指挥若定。我只是做了助手应该做的事情，也从您身上学到了很多。”

    秦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谦。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透过氤氲的茶气，落在顾夜白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仿佛想从上面看出些什么。办公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安静。

    “小顾啊，”秦川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像是随意闲聊般开口，“你来瑞仁胸外科也有段时间了，对我们科室感觉怎么样？我们瑞仁的胸外科，在国内也算是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了。想当年，那可真是人才济济，出过不少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专家。”

    顾夜白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秦川这是在为接下来的谈话做铺垫。

    秦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空气，望向了遥远的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和感慨：“说起来，我们科室能有今天的规模和声誉，离不开一代代前辈们的筚路蓝缕和无私奉献。我记得我刚进科的时候，那时候的条件远不如现在，但老一辈的医生们，凭着一股子钻研精神和对病人的责任心，硬是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他们那种精神，值得我们这些后辈永远学习。”

    他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提到了一个名字：“特别是……林文德教授。小顾，你可能对林教授不太了解，他可是我们瑞仁医院胸外科，乃至当年整个国内胸心外科领域的一面旗帜啊。”

    当“林文德”三个字从秦川口中清晰地吐出时，顾夜白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瞬间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指尖不自觉地微微蜷曲，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但他强迫自己控制住面部肌肉的每一丝颤动，眼神依旧努力保持着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早已是波涛汹涌。

    秦川的目光锐利如鹰，他一直细致地观察着顾夜白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顾夜白那瞬间的僵硬和手指下意识的收紧，虽然极其短暂和隐蔽，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秦川心中微微一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用一种充满惋惜和敬佩的语气说道：“林教授啊，那可真是个天才。他在肺癌的早期诊断、复杂纵隔肿瘤的外科治疗以及胸腔镜微创手术等多个领域，都有着开创性的贡献。为人更是正直谦和，对我们这些年轻医生倾囊相授，从不藏私。只可惜……”

    秦川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遗憾：“天妒英才啊。当年，他正值盛年，事业如日中天，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医疗事故，身败名裂，最终……哎，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