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他能感觉到秦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一丝异样，都可能引起秦川更深的怀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客观：“秦主任，任何医疗意外的发生，对于患者和医生来说，都是一个沉痛的悲剧。作为医生，我们确实应该从中吸取深刻的教训，不断提高自己的医疗技术和风险防范意识，尽最大努力避免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逝者的惋惜，也表明了作为一名医生的专业态度，听起来像是一个对林文德事件略有耳闻、但并无深交的后辈医生的正常反应。

    秦川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也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水的温度似乎已经有些凉了。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比刚才更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是啊，教训是深刻的。不过，小顾，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林教授那场所谓的‘医疗事故’，其实……从事后来看，存在着不少令人费解的疑点。”

    顾夜白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咚咚”的剧烈跳动声。来了！他知道，秦川终于要触及核心了。他强迫自己保持呼吸的平稳，抬起头，迎上秦川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专注倾听的神情。

    秦川似乎对顾夜白的反应还算满意，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比如，据我后来私下了解，那位患者术后感染的菌株，是一种在院内极为罕见、且对抗生素具有高度耐药性的特殊细菌，这在当时瑞仁医院的感染谱中，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而且，患者在出现感染迹象后，整个术后的处理过程，也显得有些……嗯，怎么说呢，有些蹊跷和反常，与林教授平日里严谨细致的作风大相径庭。”

    他顿了顿，观察着顾夜白的表情，见他依旧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便继续抛出更深层次的质疑：“更让人想不通的是，那么大的一起医疗事件，医院的调查组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草草结案了，几乎没有对那些疑点进行深入的追查，就将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林教授一人操作失误和判断失策。这在当时，就引起了不少知情人的私下议论。只可惜……哎……”他又是一声长叹，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欲言又止的意味。

    顾夜白的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怒火、悲愤、以及一丝因秦川这番话而生出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交织翻腾。父亲果然是被人陷害的！连秦川这样的局外人都能察觉到如此多的疑点，当年的调查结果是何等的可笑和荒谬！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真相和盘托出，将自己就是林皓宇、就是林文德的儿子这个秘密告诉秦川。

    但他仅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仅凭一番说辞，如何能让秦川完全相信？更何况，温铭章在瑞仁医院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不仅复仇无望，更可能将自己和母亲都置于万劫不复的危险境地。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制在心底最深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刻意营造出来的平静和对前辈的惋惜。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符合情境的凝重：“秦主任，听您这么一说，当年的事情确实疑点重重。任何一位优秀的医生，都不应该蒙受不白之冤。只是，时过境迁，想要重新调查，恐怕难度极大。”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调查的难度，既表达了对真相的关注，又没有过分表露出个人的情绪。

    秦川深深地看了顾夜白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有审视，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沉默了良久，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秦川摆了摆手，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沉重而敏感的话题从未发生过一般：“算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徒增伤感。我们还是说回今天的手术吧。小顾啊，你今天的表现确实非常出色，思路清晰，操作稳健，有大将之风。好好干，瑞仁医院需要你这样有天赋、有潜力、更有责任心的年轻医生。我们胸外科的未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挑大梁的。”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对顾夜白的鼓励和期许上，仿佛刚才那番深入的试探，只是一个无意间触及的插曲。

    顾夜白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秦川暂时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他也顺着秦川的话，谦虚地表示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会继续努力，不辜负秦主任的期望。

    两人又就今天手术的一些技术细节和术后管理要点讨论了片刻，秦川便示意顾夜白可以先回去了。

    顾夜白起身告辞，离开了秦川的办公室。当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走在返回科室的走廊上，顾夜白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秦川今天的这番长谈，以及那些饱含深意的试探，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原本就波涛暗涌的心湖，激起了千层巨浪。

    他几乎可以肯定，秦川主任，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或者至少，是对当年林文德教授的冤案心存了极大的疑虑，并且，似乎将这种疑虑与他这个新来的、表现出色的年轻人联系了起来。

    秦川的这番试探，对顾夜白而言，无疑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风险——如果秦川将自己的怀疑告诉温铭章，或者在不确定他真实身份的情况下采取某些行动，都可能让他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但同时，这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如果，他能够小心谨慎地、一步步地获得秦川的信任和支持，那么，对于他揭开父亲冤案真相的艰难道路而言，无疑将会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助力。毕竟，秦川作为胸外科主任，在医院内部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和资源，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对父亲抱有深厚的师生情谊和对真相的渴求。

    只是，这条路，注定会更加凶险，更加如履薄冰。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小心，更加谨慎，绝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和身份，直到他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拥有了足以与温铭章抗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