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电话，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变得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又一个？”他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地点？”

    挂断电话，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跳了起来。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噤若寒蝉。

    “城北废弃工厂，发现了第二具女尸！”况恒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作案手法……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心里炸开。

    连环杀人案！

    这五个字带来的恐惧和压力，如同实质的乌云，瞬间笼罩了整个重案组。

    ……

    城北的废弃工厂，比城南公园更加荒凉。生锈的铁门敞开着，院子里杂草丛生，巨大的厂房像一头钢铁巨兽的骨架，在阴沉的天空下沉默地矗立着。

    第二名受害者，就在其中一间堆满废弃机械的车间里被发现。

    甄怜第二次站在了警戒线外。这一次，她没有了初见时的那种强烈生理不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彻骨的冰冷。

    她看着况恒带着人快步走进去，看着林沫已经提前赶到，蹲在尸体旁开始工作。她知道，里面，是另一场人间悲剧。

    没过多久，况恒走了出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在他冷峻的脸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

    “情况怎么样？”李兵迎上去问。

    “一模一样。”况恒的声音沙哑，“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推断也是在昨晚深夜。最重要的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她的左手手腕上，也被刻了那个该死的符号。”

    扭曲的“X”，向下的箭头。

    猩红，狰狞，充满了挑衅。

    “红X杀手……”赵逸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脸色发白。

    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一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当晚，重案组召开了紧急案情分析会。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白板上，两起案件的资料并排贴着，受害者的照片刺眼地提醒着每一个人，他们正在和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赛跑。

    况恒坐在主位，一言不发，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他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暴躁。

    沉默了半晌，老刑警李兵清了清嗓子，率先发言。他打开投影仪，调出了一份陈旧的电子档案。

    “大家看，”李兵指着屏幕上的几张照片，“这是五年前的案子，代号‘红X’。凶手在半年内，用同样的手法，杀害了三名年轻女性。死因都是机械性窒息，死后也都在手腕上刻下了这个符号。”

    屏幕上，五年前的案发现场照片与今天下午的照片重叠在一起，那猩红扭曲的符号，穿越了五年的时光，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同样的邪恶与血腥。

    “当年这个案子，市局投入了大量警力，但凶手异常狡猾，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三起案件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成了滨江市的一桩悬案。”李兵的声音沉重，“现在，时隔五年，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符号……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当年的‘红X杀手’重出江湖了。第二，有人在刻意模仿他。”

    “我更倾向于第二种。”赵逸立刻接话，“如果还是当年的凶手，他为什么要沉寂五年？这不符合连环杀手通常的行为模式。而且五年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变故了。模仿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赵逸的观点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我也觉得是模仿，凶手可能是当年的知情者，或者是个犯罪爱好者，通过某些渠道了解到了‘红X’案的细节。”

    “对，模仿犯的心理，就是想借用当年那个案子的名头，制造更大的恐慌，满足自己的变态心理！”

    一时间，“模仿杀人”的论调，占据了整个会议室的主流。这似乎是目前最合乎逻辑、也最能解释眼前困局的推论。

    况恒听着众人的讨论，没有表态，只是紧锁着眉头，目光在白板上两名新受害者的资料之间来回移动。

    甄怜坐在会议室的角落，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的面前，摊开着两份受害者的详细资料，旁边是两起案件的现场照片。她几乎是贪婪地阅读着每一个字，审视着每一张图片，试图从那些冰冷的文字和血腥的画面中，找出被众人忽略的蛛丝马迹。

    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表面上看，两起案件的手法和符号都和五年前的“红X”案高度相似。但真的是简单的模仿吗？

    她将第一名受害者刘芸和第二名受害者——刚刚查明身份的超市收银员张婷的照片放在一起。

    刘芸，二十二岁，美容院学徒。张婷，二十三岁，超市收银员。

    她们的共同点是什么？都是年轻女性，都生活在社会底层，都从事着服务行业……这些标签太宽泛了，几乎可以套用在成千上万的人身上。凶手选择她们，难道真的是随机的吗？

    甄怜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两张手腕被刻上符号的特写照片上。

    她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地临摹着那个符号。第一个，属于刘芸的，线条虽然狰狞，但刻画得相对……流畅，力度均匀。而第二个，属于张婷的，那个“X”的交叉点，有明显重复刻画的痕迹，向下的箭头也显得更加用力，几乎要划破皮下组织。

    这种差异很微妙，不仔细对比很难发现。

    还有现场照片。第一起案子，刘芸的尸体虽然被抛弃在灌木丛，但衣物还算整齐。而第二起案子，张婷的衣服则被撕扯得更厉害，现场的挣扎痕迹也更加明显。林沫的初步报告里提到，捆绑张婷手腕的绳结，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双套结，而第一起案子里，并没有发现绳索的痕迹。

    这些细微的差异，像一根根小刺，扎在甄怜的心里。

    一个真正的模仿犯，会追求最大程度的“还原”，力求与原作一模一样。但眼前的这个凶手，却在“模仿”的同时，加入了这么多属于他自己的、“即兴”的细节。

    这不像是模仿，更像是一种……对话。一种与五年前那个“红X杀手”的隔空对话。

    会议室里的讨论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况恒身上，等待他做出最终的判断。

    况恒掐灭了烟头，正准备开口。

    “我……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一个清冷而略带紧张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了角落里的甄怜。

    况恒也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意外。

    甄怜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地站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发言，她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她知道，她必须说。

    “我认为，”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这可能不是简单的模仿。”

    “哦？”况恒眉毛一挑，示意她说下去。

    “虽然作案手法和标志性符号高度相似，但在很多细节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甄怜指着桌上的照片，“比如，符号刻画的力度和精细度。第一起案子，凶手更注重符号的‘形态’，而第二起案子，他似乎更沉浸在刻画这个行为本身带来的‘力量感’中。还有捆绑的方式，第二起案子里出现的复杂绳结，在第一起甚至五年前的‘红X’案里，都从未出现过。”

    她的声音不大，但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一个单纯的模仿犯，其行为动机是‘复制’，他会尽力抹去自己的个人痕-迹，追求与原作的统一。但我们这个凶手，却在不断地‘添加’自己的东西。这透露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心理特质。”

    “什么特质？”况恒追问，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一种急于被关注，甚至……渴望被‘解读’的特质。”甄怜一字一句地说，“他不是在模仿谁，他是在表达自己。他借用了‘红X’这个外壳，但往里面填充的，全是他自己的东西。他渴望我们看到他的‘与众不同’，渴望我们去分析他，解读他留下的这些密码。这种自恋和表演型的人格特征，在当年那个行事更加隐蔽、冷酷的‘红X杀手’身上，并不明显。”

    甄怜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她的话，像是在一潭死水里投下了一颗炸弹，虽然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水面下产生了无人察觉的暗涌。

    “缺乏实证。”一个老刑警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不以为然，“小甄，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心理分析不能当成证据。我们办案，讲的是证据链，不是讲故事。”

    “是啊，太玄了。什么渴望被解读……凶手就是变态，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赵逸也小声嘀咕了一句。

    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像潮水一样向甄怜涌来。她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单薄和孤立。

    她看向况恒，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丝支持。

    然而，况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如海，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他收回目光，站起身，宣布道：“分析就到这里。今晚，所有人继续加班，按照‘模仿犯’的思路，重点排查五年前‘红X’案的相关人员，以及有暴力犯罪前科、且近期行为异常的人员。散会！”

    况恒的决定，像一锤定音，彻底否定了甄怜的观点。

    众人陆续起身离开，会议室里很快只剩下甄怜一个人。她缓缓地坐回椅子上，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她。她知道自己的理论在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看来，太过虚无缥缈，但她坚信自己的判断。

    她没有放弃。

    她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目光再次落在了白板上那个猩红的符号上。

    那个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符号。

    她决定，就算所有人都朝着“模仿犯”的方向去追查，她也要从自己最擅长的心理层面入手，独自为这个凶手构建一份最详尽的心理画像。

    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个符号，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个渴望被“解读”的凶手，到底想对这个世界，说些什么。

    会议室的灯关了，重案组的办公室里，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大部分人都被况恒派出去，沿着“模仿犯”的思路连夜排查，只剩下几名技术科的同事还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空气里，烟味、咖啡味和熬夜带来的疲惫气息混合在一起，凝固成一种沉闷的胶质。

    甄怜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