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明那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在“夜归人”书咖这小小的空间里肆意冲刷。他伏在沙发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张薄薄的、承载着母亲笔迹和深情的纸条，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早已被泪水浸湿得不成样子。苏弥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几乎崩溃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同情与酸楚，她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将一盒纸巾悄悄推到了他的手边，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林建明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和粗重的呼吸。他慢慢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红肿不堪，憔悴的脸上挂满了泪痕。他拿起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目光有些茫然地在苏弥和言澈之间来回扫视，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沙哑得厉害：“谢谢……谢谢你们。”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眼神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和更多的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近乎绝望的渴求，轻声问道：“我母亲她……她真的……真的还在这里吗？你们……你们真的能看见她？”

    这个问题，他问得极其艰难，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既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因为那意味着他所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又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因为那会让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彻底破灭。

    言澈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林建明的问题，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抬起手，朝着空无一人的厨房方向，轻轻地示意了一下。那意思不言而喻。

    林建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厨房门口空荡荡的，只有昏黄的灯光和冰冷的厨具。他什么也看不见，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失望。

    言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从吧台下的一个小瓷罐里，倒出了一杯清澈如水的液体，那液体无色无味，看起来与普通的白水无异。他将杯子推到林建明面前，语气平淡地说道：“喝了它。能不能看见，看你自己的心。”

    苏弥认得，这大概就是言澈口中所谓的“符水”了。她曾偷偷尝过一次，除了有点怪异的微甜，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此刻，她却隐隐感觉到，这杯看似普通的“符水”，或许真的蕴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

    林建明看着面前那杯水，眼神中充满了犹豫和挣扎。他不知道这杯水是什么，也不知道喝下去会发生什么。但一想到或许能再次“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哪怕只是片刻，他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颤抖着手，端起了那杯水，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清水入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感觉一股微凉的暖流，顺着食道缓缓滑入腹中，然后奇异地扩散到四肢百骸。紧接着，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景物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朝着厨房方向望去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只见厨房的门口，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个熟悉而又虚幻的身影。那身影穿着他母亲生前最常穿的那件蓝色碎花布衫，头发依旧梳得整整齐齐，只是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薄雾般的状态，脚下也并非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而是微微悬浮着。

    那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痛彻心扉的母亲！

    尽管是以灵体的形式，尽管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妈……”林建明的声音哽咽着，几乎不成调。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踉跄着就想朝厨房冲过去，却被一旁的言澈伸手拦住了。

    “别太激动，她现在很虚弱，经不起太大的情绪波动。”言澈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建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母亲的灵体，一刻也不愿移开。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模糊了他的视线。

    老母亲的灵体，也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慈爱、怜惜、不舍，还有一丝淡淡的哀伤。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儿子诉说，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低低的、带着浓浓心疼的呢喃：“阿明……瘦了……又瘦了……”

    这句简单的话语，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入了林建明的心脏。他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他伸出手，想要去拥抱自己的母亲，想要再次感受母亲怀抱的温暖。

    然而，他的手，却径直从母亲那虚幻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那一瞬间，阴阳相隔的巨大鸿沟，那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痛苦地跪倒在地，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老母亲的灵体看着儿子如此痛苦，也显得焦急万分，她伸出手想要去搀扶，却同样一次次穿过，只能无助地围绕着儿子打转，口中不断重复着：“阿明……不哭……妈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言澈看着眼前这母子“相见”、泪眼相对的悲情一幕，并没有立刻出言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情绪稍稍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时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林先生，你母亲之所以迟迟不愿离去，化为执念滞留于此，是因为她心中有一个最大的遗憾，那就是想让你再吃一次她亲手做的红烧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悲伤的母子二人，继续说道：“虽然她现在这个状态，已经无法亲自下厨为你烹制。但是我想，如果由你亲自动手来做，她在一旁‘指导’，或许，能够了却她这个最后的心愿。”

    林建明闻言，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泪痕的眼睛里，因为言澈的这句话，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他看向母亲的灵体，又看向言澈，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真……真的可以吗？我……我可以吗？”

    老母亲的灵体也急切地朝着言澈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言澈肯定地回答：“可以试试。厨房里的东西，你们可以随便用。”

    林建明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擦干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好！我来做！妈，您教我！”

    于是，就在“夜归人”书咖这个小小的、平日里只用来煮咖啡和制作简单甜点的厨房里，上演了一场前所未有、也注定永生难忘的特殊“烹饪教学”。

    林建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正经下过厨房了。自从母亲去世后，他更是食不知味，对烹饪一事彻底失去了兴趣。此刻，他围着一条明显不合身的围裙，站在灶台前，面对着案板上的五花肉、各种调料，以及母亲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只觉得手足无措，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阿明，先把肉切成大块，要……要那么大……”老母亲的灵体在他身边比划着，声音透过言澈的转述传到林建明耳中。

    言澈靠在厨房门口，充当着不情不愿的“翻译官”，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耐烦：“她说，肉块切麻将大小，肥瘦相间，别切成肉丁了。”

    林建明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把属于母亲的旧菜刀，开始笨拙地切肉。他平时拿手术刀的手稳如泰山，此刻握着菜刀却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看得一旁的苏弥都心惊肉跳，忍不住想要上前帮忙。

    “哎呀！慢点！小心手！”老母亲的灵体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虚幻的身影都有些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她说你慢点，别把爪子剁了。”言澈面无表情地翻译。

    苏弥实在看不下去，连忙上前，一边帮忙递过创可贴以防万一，一边小声提醒：“林医生，要不……我来帮您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