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明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用，我想自己来。”这是母亲最后的心愿，他一定要亲手完成。

    好不容易将肉切好，焯水、炒糖色、下锅煸炒……每一个步骤，都在老母亲灵体焦急的“口述指导”下进行。由于林建明实在是个厨房新手，而言澈的转述又总是带着那么点“个人情绪”，再加上苏弥偶尔从老母亲那急得直跺脚的比划中捕捉到的“意译”，整个过程简直是一波三折，鸡飞狗跳。

    “油！油放少一点！肉本身会出油的！”老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言澈挑了挑眉，翻译道：“她说让你别把厨房点了，油少放点。”

    “糖色！糖色炒过了！要糊了！快加水！”老母亲几乎要跳起来。

    言澈掏了掏耳朵：“她说你再不加水，今晚就只能吃碳烤五花肉了。”

    “哎呀！盐！盐放多了！阿明，你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老母亲一脸痛心疾首。

    言澈撇了撇嘴：“她说你是不是想齁死自己，盐罐子都快倒进去了。”

    苏弥在一旁帮忙递工具、清洗食材，努力地打着下手。看着林建明手忙脚乱的样子，听着老母亲灵体那一声声充满烟火气的“哎呀”，再看看言澈那副“我就静静看你们演”的不耐烦表情，她时常会因为他们之间因为某个步骤产生的“沟通障碍”而忍俊不禁。原本紧张而悲伤的气氛中，也因此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情和生活气息。

    尽管过程充满了各种小意外和手忙脚乱，那锅承载着特殊意义的红烧肉，在经过漫长的炖煮后，最终还是顺利地完成了。当砂锅的盖子被揭开的瞬间，一股浓郁而霸道的肉香，夹杂着酱油、冰糖和各种香料混合的独特香气，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弥漫了整个厨房，甚至飘散到了外面的书咖。

    那红烧肉色泽红亮诱人，每一块都炖得颤巍巍、油光锃亮，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虽然从卖相上看，可能比不上老母亲生前那登峰造极的手艺，火候也未必掌握得那么完美，但当林建明用颤抖的手，夹起一块滚烫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不是因为烫，也不是因为咸淡，而是因为……

    “是这个味道……是这个味道……呜呜……是妈妈的味道……”他喃喃自语着，声音哽咽，泪水混合着口中的肉汁一同咽下，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或许，这锅红烧肉在技巧上并不完美，甚至有些瑕疵。但其中蕴含的，却是他亲手付出的努力，以及母亲那份跨越了生死的、沉甸甸的爱。这味道，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成为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们母子之间的情感连接。

    老母亲的灵体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下那碗由他亲手烹制、却充满了她“心意”的红烧肉，那张虚幻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满足而释然的笑容。她眼中的哀伤和执念，在这一刻，似乎都随着那氤氲的肉香，渐渐消散了。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黯淡，仿佛随时都会融入周围的空气之中。

    她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正埋头吃着红烧肉的儿子，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不舍。然后，她又缓缓地转过头，对着言澈和苏弥，投去了一个充满感激的一瞥，微微地弯了弯腰，像是在无声地道谢。

    紧接着，她的整个身体，都化作了无数细碎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点点金色光斑，在空气中盘旋飞舞了片刻，然后便如同晨雾遇上了朝阳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得无影无踪。

    厨房里，只剩下那依旧浓郁的红烧肉香气，以及林建明那压抑不住的、带着解脱和无尽思念的哭声。

    苏弥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她看着眼前这空荡荡的厨房，心中百感交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言澈这份看似神秘而古怪的“引渡”工作，背后所承载的真正意义。

    原来，那些看似恐怖离奇的灵异事件背后，并非只有冰冷的恐惧和未知的诡异，也可能隐藏着如此深沉、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动容的情感。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言澈。

    却见他正默默地弯下腰，将老母亲生前用过的那把旧菜刀，以及那本写满了母爱的泛黄菜谱，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准备放回原处。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侧脸的轮廓在厨房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安静。苏弥甚至觉得，在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疏离的深邃眼眸中，似乎也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一闪而逝的柔和与怅然。

    然而，就在苏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的时候，言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猛地抬起头，那丝柔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副吊儿郎当、仿佛什么都“关我屁事”的懒散表情。

    他挑了挑眉，对着苏弥扬了扬下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欠揍：“看什么看？还不快帮忙收拾一下？难道指望我这个老板亲自动手洗碗吗？”

    老母亲的灵体带着满足与释然，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空气中，厨房里那浓郁的红烧肉香气似乎也随之淡去了几分，只余下林建明那压抑许久的、带着解脱与无尽思念的低泣声，在安静的书咖里久久回荡。

    言澈并没有急着去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将厨房收拾干净，把那些沾染了油污的锅碗瓢盆清洗一新。苏弥则体贴地为林建明又续上了一杯热茶，然后便安静地坐在一旁，拿起自己的速写本和铅笔，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已近黄昏的柔和光线，快速而专注地勾勒着。

    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试图捕捉刚才厨房里那一幕幕特殊的“教学”场景——林建明笨拙而认真的侧脸，老母亲灵体在一旁焦急比划的虚影，言澈那副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充当“翻译”的古怪表情，以及那锅在昏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红烧肉……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情与淡淡的伤感。苏弥觉得，这个故事，这个充满了母爱、遗憾、愧疚与最终释然的故事，她一定要用自己的画笔和文字，将它完整地记录下来。这不仅仅是一个灵异事件，更是一曲关于亲情与错过的挽歌。

    林建明在书咖里待了很久，很久。

    他端着那杯已经渐渐冷却的茶，眼神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夜色，断断续续地向言澈和苏弥讲述了许多关于他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

    他说起母亲年轻时是如何的勤劳能干，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他说起母亲做的红烧肉是何等的美味，那是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最温暖的记忆；他说起母亲总是念叨着他工作太忙，身体太瘦，叮嘱他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他也说起了自己，因为医院的工作日益繁忙，手术一台接着一台，科研项目一个接着一个，他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永不停歇地旋转着，却因此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了母亲的电话，一次又一次地推脱了回家的邀约……

    “我总以为，我努力工作，做出成绩，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物质生活，就是对她最大的孝顺……”林建明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无尽的悔恨，“我总以为，时间还很长，机会还有很多……却没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竟然会这么快，这么突然地降临到我的身上……”

    “她走的前一天，还给我打电话，说炖了我最爱吃的莲藕排骨汤，让我下班早点回去喝……我当时刚下了一台大手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就匆匆忙忙地跟她说医院有事，要加班，让她别等我了……”林建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如果……如果我当时能多说几句话，如果我当时能答应她回去……哪怕只是回去看一眼，喝一口汤……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留下这么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