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澈并没有像苏弥想象的那样，说出一些诸如“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之类的安慰话语。他只是安静地倚在吧台边，双臂环胸，默默地听着林建明的倾诉，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偶尔，他会亲自为林建明续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抚慰力量。

    苏弥则放下手中的画笔，认真地聆听着。她能深切地感受到林建明话语中那份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醒悟与愧疚。这种因为忙碌而忽略了至亲的遗憾，或许是许多现代都市人都会面临的困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书咖里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营造出一种静谧而略带伤感的氛围。

    当林建明将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宣泄出来，整个人也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他站起身，对着言澈和苏弥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了真诚的感激：“言老板，苏小姐，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我……我可能一辈子都要活在对母亲的愧疚和自责之中，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表情郑重地说道：“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请问……我需要支付多少费用？无论多少，我都愿意。”在他看来，言澈和苏弥所做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金钱所能衡量的范畴。

    苏弥闻言，连忙摆手：“林医生，您别这么说，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言澈抬手打断了。

    言澈看着林建明，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商人般精明的笑容，说道：“林先生客气了。我们‘夜归人’书咖，虽然也做些寻常的咖啡生意，但偶尔也会接一些特殊的‘咨询’。按照规矩，既然是‘咨询’，自然是需要收取一点‘咨询费’的。”

    林建明闻言一愣，他本以为像言澈这样的“高人”，或许会不食人间烟火，对金钱不屑一顾。但转念一想，人家付出了时间和精力，解决了自己天大的心结，收取报酬也是理所应当。他立刻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言老板您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

    然而，言澈却摇了摇头，并没有说出一个具体的金额。他伸手指了指之前被林建明小心翼翼放在吧台上的、属于老母亲的那把旧菜刀，以及那本写满了娟秀字迹的泛黄手写菜谱，缓缓说道：“金钱于我们而言，并非最重要的。这两样东西——这把菜刀，曾经为你母亲斩断过无数烦恼，也为你烹制过无数美味；这本菜谱，则一笔一划都记录着她对你深沉的爱与牵挂。它们对你母亲来说，意义非凡，也承载了她对你最深的爱意与执念。”

    他顿了顿，目光在林建明那张依旧带着泪痕的脸上停留片刻，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将它们留在这里，作为这次‘委托’的报酬。我想，这或许也是对它们最好的‘安排’。”

    林建明怔怔地看着那把菜刀和那本菜谱，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这两样东西，确实是他母亲生前最珍视的物件之一，上面沾染着母亲的气息，也见证了他们母子之间无数温馨的日常。将它们留在这里，交给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他心中自然会有些不舍。

    但他也明白言澈话语中的深意。母亲已经离去，这些遗物如果带在身边，或许只会让他睹物思人，更加沉溺于悲伤和愧疚之中，难以走出阴影。而留在这个曾经让母亲执念得以化解、灵魂得以安息的特殊地方，由这位神秘的言老板代为“保管”，或许，真的是对母亲在天之灵最好的慰藉，也是对这两件充满了母爱的遗物最好的纪念。

    他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伸出双手，将那把依旧锋利的旧菜刀和那本承载着岁月痕迹的菜谱，轻轻地推到了言澈的面前，声音带着一丝释然和郑重：“言老板，我明白了。这两样东西，就拜托您了。我相信，留在这里，它们会得到最好的安放。”

    言澈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接过了菜刀和菜谱。他并没有立刻将它们随意放置，而是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深色绒布将它们包裹起来，然后转身走到吧台下方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木抽屉前。

    苏弥注意到，那个抽屉上，竟然还挂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锁。

    言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到其中一把，打开了铜锁，拉开了抽屉。苏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只见抽屉里面，似乎还存放着其他一些类似的、用布包裹着的旧物件，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混合着尘埃与岁月气息的特殊味道。每一个物件，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言澈将包裹好的菜刀和菜谱轻轻地放进了抽屉里，与其他那些旧物件并排摆放好，然后重新锁上了抽屉。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认真和专注，与他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子，从吧台的角落里拿起一个不起眼的小巧记事本，以及一支笔。苏弥认得那个本子，言澈似乎称之为记录“KPI”的本子，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她一直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只见言澈翻开小本本，在那一页的某个地方，用笔重重地划下了一笔，然后抬起头，对着苏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语气轻松地说道：“看到没，苏大店员，这个月的第一单‘大生意’，算是圆满完成了。虽然过程麻烦了点，中间还搭进去一杯珍贵的‘特调’，但总的来说，这‘报酬’还算令人满意。”

    苏弥看着他那副十足的财迷样子，以及那毫不掩饰的得意劲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我说言老板，你对金钱的执着真是已经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了啊！人家那明明是充满了浓浓母爱和无尽思念的珍贵遗物，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轻飘飘地变成一句‘报酬还算令人满意’了？你也太煞风景了吧！”

    言澈闻言，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将小本本和笔收好，慢条斯理地说道：“情感归情感，规矩归规矩。你以为引渡师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吗？我也是要吃饭的，水电煤气房租，哪一样不要钱？”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那个上了锁的抽屉，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而且，你以为这些充满了逝者强烈执念的物件，留在普通人的身边，就一定是好事吗？睹物思人，只会让他们更加沉溺于过去，难以开始新的生活。甚至，有些过于强烈的执念，还会反过来影响生者的气运和健康。放在我这里，经过特殊的处理和‘安放’，反而能让逝者安息，生者安宁。这其中的门道，你以后慢慢就懂了。”

    苏弥听得似懂非懂，她总觉得言澈的话里有话，似乎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含义。但她注意到，当言澈说出“安放”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眼神中不经意间闪过的那一丝认真和郑重，是那么的清晰，让她再次觉得，这个看似不着调、满嘴跑火车、还特别抠门的老板，或许真的有着不为人知的、令人肃然起敬的另一面。

    就在苏弥还在咀嚼言澈话中含义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的、细碎的物品翻动声，突兀地从书咖二楼，也就是言澈的私人住所区域传了下来。

    那声音非常轻，就像是有什么小东西不小心被碰掉在了地上，然后又很快被人扶了起来。如果不是书咖此刻异常安静，苏弥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声音转瞬即逝，二楼再次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然而，苏弥却敏锐地注意到，言澈在听到那声异响的瞬间，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一下，眼神也下意识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慵懒神色，但那细微的变化，还是没能逃过苏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