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唇枪舌剑
发布:2025-12-05 17:16 字数:3513 作者:兰若慕竹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林穗身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带着几分迷信的紧张语气问道:“大妞,你跟爹说实话,你……你是不是那天病得厉害,被啥不干净的东西给……给撞客了?”
所谓“撞客”,是乡下人的一种说法,意思是被鬼怪或者别的什么邪祟附了身。
林穗听着他这笨拙又带着几分真切关怀的问话,心里又酸又暖。她知道,这是林大山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自己。
她转过身,迎上林大山担忧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她早就为自己的转变想好了说辞。
“爹,你说什么呢。”她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没撞客。就是前两天发病的时候,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好像从高处摔下来,头狠狠地磕了一下。等再醒过来,就觉得……好像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后怕,“以前那些混账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跟做梦一样。就觉得不能再那么活了,再那么浑浑噩噩下去,咱们这个家,就真的要散了。”
这个借口,是她能想到的最万能、也最不容易被拆穿的理由。失忆、性情大变,用“磕到了头”来解释,再合理不过。
林大山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女儿的眼神清澈又坦然,没有丝毫躲闪,不像是在说谎。他想起前两天女儿确实病得人事不省,郎中都说凶多吉少,或许,真的是大病一场,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把人给“惊”开窍了?
他心里虽然还有些嘀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不管是什么原因,女儿能变好,总是天大的好事。
他粗重地叹了口气,抬起那只蒲扇般的大手,似乎想拍拍女儿的肩膀以示安慰,可手抬到一半,又僵住了,最后只是不自在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瓮声瓮气地说道:“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初步安抚了恶霸爹,林穗便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想要改变现状,首先就要改变自己。而改变自己,就得从这身累赘的肥肉开始。
她规划的第一步,就是把自己和这个家,从内到外地清洗一遍。
她对着林大山说道:“爹,我想烧点热水,洗个澡,再把屋里收拾收拾。这屋里太脏了,人住在里面,病都好不了。”
林大山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该收拾收拾。”
说干就干。
可这个简单的清洁工作,对于现在这具身体来说,却是一项浩大得超乎想象的工程。
她先是去院子里拎水。那只半旧的木桶,只装了半桶水,她提起来都费劲。从院子到厨房这短短十几步路,她走得气喘吁吁,胳膊酸痛,肥硕的身体晃得像个不倒翁。
好不容易把水倒进锅里,烧热,她又用一个破木盆,一盆一盆地把热水端到屋里。然后,她找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开始擦洗自己油腻的身体。
那层厚厚的油腻感,像是长在了皮肤上,她用热水和皂角(家里唯一的清洁用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自己洗干净。当清爽的感觉久违地回到皮肤上时,她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
歇了一会儿,她又强撑着开始打扫屋子。扫地、擦桌子、整理杂物……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汗如雨下,呼吸沉重得像是在拉风箱。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身肥肉带给她的,不仅仅是行动不便,更是对生命力的巨大消耗。
但她没有停下。
她咬着牙,将地面上的陈年污垢一点点扫掉,将桌子上的油腻擦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归置整齐,甚至还把那扇破窗户上的蜘蛛网都给捅了。
林大山起初还抱着怀疑的态度看着,后来,也默默地加入了进来。他力气大,搬开了那些沉重的杂物,又找了些干草,重新铺在潮湿的地面上。
父女俩,一个笨拙,一个沉默,却配合得异常默契。
一个多时辰后,这个破败的茅草屋,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虽然依旧家徒四壁,但地面干净了,东西规整了,空气中那股子令人窒息的霉味与汗酸味,被一种阳光暴晒过的干草香和淡淡的皂角清香所取代。
林穗累得直接瘫坐在门槛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但看着眼前这焕然一新的“家”,心里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林大山站在院子里,看着屋里屋外,又看看累得直喘粗气的女儿,眼神里的光芒愈发复杂。
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父女俩享受着这难得的、干净而安宁的午后时光,谁也没有说话。
然而,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
“哟,大哥,大妞,在家呢?”
一个尖利得有些刻薄的女声,像一把锥子,猛地刺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随着声音,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蓝色布裙的妇人,扭着腰,从敞开的院门口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三十多岁,身形瘦削,一张瓜子脸,吊梢眼,薄嘴唇,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一看就是个精明又刻薄的角色。
正是林穗的二婶,林大山的弟媳,王氏。
王氏一进院子,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就跟雷达似的,飞快地将院子里和屋里扫视了一圈。当看到院子和屋子都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时,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随即,她的鼻子使劲地嗅了嗅,像是闻到了什么。
“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大哥家这是……吃肉了?”她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眼睛在空气中残留的饭香味里搜寻着源头,“这味儿,香得嘞,我在老远就闻着了。”
林大山看到她,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厌烦。他这个弟媳,无利不起早,平日里是绝不会登他们家门的,今天突然跑来,准没好事。
林穗也冷眼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记忆里,这个二婶王氏,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最爱占小便宜,也最见不得大房一家好。原主没少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她吵架,但每次都因为嘴笨,被王氏气得哇哇大哭。
王氏自顾自地走进屋,当她的目光扫过床铺时,猛地顿住了。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了床上那个依旧昏睡着的男人身上。
沈云辞那张即使在病中也难掩俊俏的脸,让王氏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先是惊艳,随即那点惊艳就变成了赤-裸裸的嫉妒和算计。
她转过头,看向林大山,嘴角一撇,露出一抹阴阳怪气的笑。
“哎哟,我当是什么好事呢,原来是家里添了新人了。”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看好戏的腔调,“大哥真是好本事啊,不声不响地,就给咱们大妞找了个这么俊俏的女婿!”
她刻意把“俊俏”两个字咬得很重,话锋一转,目光又轻蔑地在沈云辞身上扫了一圈。
“就是……就是不知道,这位新姑爷,是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药罐子?”
她掩着嘴,发出一声夸张的窃笑,尖利的声音在小小的茅草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大哥,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咱们大妞这身子骨,本就吃得多,如今再添一张嘴,还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这往后吃药喝汤的,可都是要花钱的。你们家这光景……可别为了个外人,把自个儿的家底都给吃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