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爱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车辇，目光冰冷地一一扫过眼前这些阿谀奉承的嘴脸。她看到了吏部尚书那张堆满虚伪笑容的脸，他曾是父皇的肱股之臣，却在姜清登基后，第一个上书“恳请”长公主为国分忧；她看到了兵部侍郎那闪烁不定的眼神，此人曾受过她母族恩惠，却在她落难时，选择了明哲保身，缄默不语。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每一个都曾在她前世的悲剧中扮演了或轻或重的角色。他们虚伪的送行声不绝于耳，一声声“长公主千岁”、“祝公主一路顺风，早日凯旋”，听在姜晨爱耳中，只觉得无比刺耳。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人群前方，一个身着明黄色亲王蟒袍的中年男子身上。那是她的皇叔，荣亲王姜礼。他正一脸沉痛地望着她，口中说着些“为国为民，晨爱好样的”之类的场面话，然而，姜晨爱却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快意和幸灾乐祸。

    前世，正是这位皇叔，在姜清面前屡屡进谗，明里暗里地挑拨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为她今日的“远嫁”立下了汗马功劳。只可惜，当时的自己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竟未能看透他伪善面具下的险恶用心。

    姜晨爱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他的“关怀”。

    她抬起头，望向高高的承天门城楼之上。那里，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分外醒目。她的二弟，当今的皇帝姜清，正身着龙袍，由太后陈氏——他的生母，陪同在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此刻的姜清，不过十四岁的年纪，面容尚显稚嫩，眉宇间却已开始显露出属于帝王的凉薄与猜忌。他看着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她不是他血脉相连的姐姐，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臣子，一件可以随意牺牲的物品。

    而他身旁的太后陈氏，她的嫡母而非生母，此刻正用一方锦帕轻轻拭着眼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不舍，仿佛真的为女儿的远行而伤心。可姜晨爱却清楚地记得，前世正是这位好嫡母，在姜清犹豫不决时，是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以大局为重，牺牲自己这个姐姐，来换取边境的安宁和朝堂的稳定。

    一瞬间，前世的种种屈辱、在匈奴王帐中度过的五年地狱般的折磨、族人的惨死、忠仆的鲜血……无数凄惨的画面如潮水般汹涌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吞噬。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这一世，她姜晨爱，绝不会再任人宰割，重蹈覆辙！她要让所有亏欠她、构陷她、折辱过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城楼下的送行仪式仍在继续。鸿胪寺卿手捧明黄诏书，用他那尖细的嗓音，朗声宣读着皇帝“关怀备至”的送行诏书。诏书辞藻华丽，通篇都是对她“深明大义”、“为国分忧”的褒奖，以及对她未来“巡边顺利”、“早日归来”的虚伪祝福，听得姜晨爱只想发笑。

    这字字句句，都像是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扎在她心上。

    终于，那冗长而虚伪的诏书宣读完毕。一名禁军侍卫牵过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来到姜晨爱面前。那马神骏非凡，鞍鞯鲜明，正是她平日里最喜爱的一匹战马“踏雪”。

    “长公主殿下，请上马启程。”侍卫躬身道，将马缰递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晨爱身上。城楼上的姜清，城楼下的文武百官，街道两旁的平民百姓，他们都在等待着她踏上这条通往屈辱与死亡的道路。

    姜晨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恨意与杀机，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苍白而勉强的笑容。她伸出手，接过了马鞭与缰绳。

    前世，她便是这样，在万众瞩目之下，强忍着屈辱与不甘，毅然上马，头也不回地奔赴那未知的命运。

    这一世，她岂能再如他们所愿？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右手紧握马鞭，左手轻提缰绳，作势便要翻身上马。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利落潇洒，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英气。

    就在她的左脚尖刚刚踏上马镫，身体微微向上借力，即将跨上马背的一刹那——

    “呃……”

    姜晨爱的身形猛地一晃，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口中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那身着戎装的娇小身影，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马背的边缘虚弱地摔了下来！

    “噗通！”一声闷响。

    她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额头不偏不倚地，狠狠磕在了脚下那块坚硬冰冷的青石板上。

    剧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嗡嗡作响。姜晨爱强忍着这股突如其来的晕眩与额头上传来的尖锐痛楚，心中却在冷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摔倒的力道和角度，确保自己这一跤摔得“恰到好处”——既显得伤势严重，引人注目，又不至于立刻就陷入昏迷，让她无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公主！”

    “长公主殿下！”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呼。离她最近的几名官员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搀扶，却又碍于男女大防，一时不知所措。明月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扑了过来。

    承天门城楼之上，原本面无表情的皇帝姜清，在看到姜晨爱坠马的那一刻，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审视。而他身旁的太后陈氏，则适时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用锦帕掩住了口，眼中却并无多少真正的担忧。

    人群前方，一直带着虚伪笑容的荣亲王姜礼，脸上的表情则在瞬间凝固，那一闪而过的快意和幸灾乐祸尚未完全褪去，便被突如其来的错愕和惊疑所取代，显得有几分滑稽。他显然没有料到，一向刚强好胜的姜晨爱，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以如此狼狈的方式，当众坠马。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姜晨爱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感受着额头传来的阵阵刺痛，嘴角却在无人察觉的细微弧度中，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长公主！”

    承天门下，方才还沉浸在虚伪送别仪式中的侍卫们，此刻皆是大惊失色。眼见长公主姜晨爱从马背边缘毫无预兆地摔落，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他们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及。离得最近的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率先回过神来，慌忙抢上几步，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起来。

    周围的文武百官亦是一片哗然，原本整齐肃立的队列顿时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嗡嗡作响，打破了方才庄严肃穆的气氛。

    “怎么回事？长公主殿下怎么突然坠马了？”

    “莫不是身体不适？看这情形，摔得不轻啊！”

    “这……这‘巡边’还未启程，便出了这等意外，莫不是什么不祥之兆？”

    姜晨爱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着胳膊，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形。她一手紧紧捂着自己渗出些许殷红血丝的额角，那里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几乎要站立不住。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微弱，那副模样，仿佛下一刻便会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