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双因失血和痛楚而略显涣散的眸子，却在第一时间，精准无比地投向了高高的承天门城楼之上，投向了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年轻帝王——她的皇弟，姜清。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虚弱与痛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断断续续地响起，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皇、皇弟……臣姐……臣姐连日为国事操劳，夙夜忧叹，殚精竭虑，唯恐有负皇弟重托。又思及此去边关，路途遥远，凶险莫测，心中……心中惶恐，日夜难安。许是……许是心力交瘁之下，偶感了风寒，今日…今日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说到此处，她仿佛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弯下腰，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又急又促，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每一声都带着令人心惊的嘶哑与痛苦。她那本就虚弱的身体，因为这剧烈的咳嗽，又是一阵踉跄，若非身旁的侍卫眼疾手快，及时加大了力道扶住她，恐怕她又要再一次摔倒在地。

    满场官员见此情景，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真切的忧色。长公主殿下平日里虽然骄纵了些，但毕竟是先帝唯一的嫡长女，如今这副病弱不堪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窃窃私语声更大了，其中夹杂着几分同情，几分猜测，也有几分莫名的幸灾乐祸。

    城楼之上，姜清原本微蹙的眉头，此刻皱得更紧了几分。他冷眼看着城楼下那道虚弱无力的身影，以及她额头上那抹刺目的血红，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狐疑。他身旁的太后陈氏，则依旧用锦帕掩着口鼻，那双保养得宜的凤目之中，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与深深的怀疑。她太了解自己这个侄女了，从小便是心高气傲、不肯服输的性子，今日这般做派，委实有些反常。

    姜晨爱强忍着额头上的剧痛和喉咙间的腥甜，在侍卫的搀扶下勉强稳住了身形。她微微喘息着，继续用那带着明显颤音的虚弱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边疆匈奴……近日虽屡有小股骑兵骚扰我大姜边境村落，但据臣姐……据臣姐早先派遣的探马回报，匈奴各部并无大规模集结、意图大举进犯之迹象。父皇（先帝）在时，也曾多次与臣姐言及，匈奴不过是我大姜的疥癣之疾，时常搔扰，却难以动摇国本，不足为惧。我大姜真正的隐患，在于……在于攘外必先安内。”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尤其那句“攘外必先安内”，更是让在场的不少老臣若有所思。

    姜晨爱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气，又仿佛在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然后才继续道：“如今，我大姜与匈奴之间并无大战，仓促出征，且……且仅由臣姐一介弱女子领军挂帅，未免显得太过草率，亦恐……亦恐寒了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之心。臣姐以为，边疆之事固然重要，却也……却也急不得这一时半刻。不若……不若先请皇叔荣亲王，他老人家……经验老道，在军中威名素著，可代本宫先行前往边境巡防布防，勘察敌情，安抚军心民心，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此言一出，满场再次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站在百官前列，方才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荣亲王姜礼。

    荣亲王姜礼的脸色，在姜晨爱话音落下的瞬间，骤然变得铁青！他本是来看姜晨爱如何狼狈出糗，等着看她如何哭哭啼啼、不情不愿地被送出京城，踏上那条屈辱的“和亲”之路，万万没想到，这把火竟然毫无预兆地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便想开口反驳，想说自己年事已高，不宜远行，想说边疆之事自有将帅负责，无需他这等皇室亲王亲自涉险。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因姜晨爱方才那番话，实在是将他捧得太高了！“经验老道”、“威名素著”、“国之柱石”、“宿将之才”，这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他若是开口推辞，岂非当众承认自己无能？承认自己怯懦畏战？这让他如何能在满朝文武面前自处？又如何在皇帝面前维持自己忠勇贤能的形象？

    姜晨爱看着荣亲王那张由青转紫，又由紫转黑的脸，心中冷笑不已。前世你不是最喜欢看我落魄吗？不是最喜欢在我落难时推波助澜吗？这一世，我便让你也尝尝这骑虎难下的滋味！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用那虚弱却坚定的声音补充道：“皇叔乃我大姜的国之柱石，宿将之才，深谙用兵之道。由皇叔亲自坐镇边疆，必能使那些宵小之辈闻风丧胆，不敢轻易再生觊觎之心。若那匈奴真的不识好歹，胆敢大规模进犯我大姜边境，有皇叔在，定能运筹帷幄，将其一举歼灭于国门之外，扬我大姜国威！”

    她这一手“祸水东引”用得着实巧妙至极。她先是将“巡边”的功劳和重任，冠冕堂皇地戴在了荣亲王头上，极尽吹捧之能事，让他无法轻易拒绝。接着，又着重强调自己“病体沉重，无法远行”，为自己暂缓出征找到了合情合理的借口。同时，她也巧妙地暗示了自己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国家大局通盘考虑，更是为了不辜负皇弟的信任，不愿带病出征，以免贻误军机。

    最后，她还不忘再次表忠心，声音虽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至于臣姐……待调养好身体，恢复元气之后，必定亲自向皇上请缨，奔赴沙场，为国分忧，纵万死亦不辞！”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情理兼备。既保全了皇家的颜面，又为自己争取了喘息之机，还将皮球稳稳地踢给了荣亲王。

    群臣之中，不乏有眼色灵活、心思敏捷之人。他们听了姜晨爱这番话，再看看她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头上不断渗出的血迹，心中已然开始盘算。长公主殿下此刻的状态，确实不宜远行。而荣亲王，虽说近年来养尊处优，但早年也确实有过领兵的经验，在军中也尚存几分威望。由他代替长公主前往边疆巡视一番，似乎也并无不可。

    于是，人群中开始响起一些细碎的附和之声：

    “长公主殿下所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是啊，殿下凤体金贵，如今这般模样，如何能经受得住长途跋涉和边关苦寒？”

    “荣亲王殿下经验丰富，由他前往，确是稳妥之策。”

    这些议论声虽小，却如同一颗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城楼之上，姜清的眉头依旧紧锁。他年岁尚轻，登基不久，虽有掌控朝政的野心和欲望，但毕竟缺乏历练，耳根子也相对较软，容易受到臣下意见的影响。

    此刻，他看着姜晨爱那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弱”模样，再看看她额头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迟疑。若是强行让她带病出征，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差池，或者到了边关真的贻误了军机，那他这个做皇帝的，脸上也无光彩，甚至可能落下刻薄寡恩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