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飞仙髻
发布:2025-12-05 17:45 字数:1984 作者:果冻
这十年,她每天都是这样,天不亮就得赶过去伺候。前世的她,甘之如饴,觉得能离大小姐这么近,是天大的福分。
可现在,每一步踏出去,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那座在她记忆中富丽堂皇的闻秀阁,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座囚禁了她十年、埋葬了她一生的华丽坟墓。
还没走到闻秀阁的院门口,就远远地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江文秀那拔高了八度的、尖锐的怒骂声。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这件藕荷色的衣服是给死人穿的吗?这么素净,是要咒我今天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挨骂吗?”
“还有你!你那叫梳头吗?你是要把我的头皮都给扯下来!滚!都给我滚出去!”
江晚凝的脚步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冰冷的讥诮。
她记得,今天确实是要去给江老夫人请安的日子,而且……江家的大家长,江文秀名义上的父亲,那位醉心于学问、极少过问后宅之事的江老爷,今日也会在场。
江文秀怕的不是老夫人,她怕的是江老爷。因为江老爷每次见她,十有八九会考校她的功课。而江文秀的脑子里,除了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就只剩下一包草,哪里经得起考?
看来,是王妈妈昨晚多嘴,提前告诉她了。
江晚凝敛下心神,垂着头,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院子。
一进屋,就看到满地狼藉。几件质地上好的绸缎衣裙被扔在地上,上面还带着脚印。一个梳头丫鬟正跪在地上,捂着小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另一个捧着茶盘的小丫鬟,吓得缩在角落里,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而江文秀,正像一头发怒的小母狮,叉着腰站在屋子中央,一张俏丽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大小姐。”江晚凝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这一片死寂的压抑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江文秀猛地转过头,看到是她,火气更大了:“你还知道来?死哪儿去了?是不是看我一个人在这里受这帮蠢货的气,你心里很得意啊?”
“奴婢不敢。”江晚凝连忙低下头,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奴婢……奴婢昨晚做了噩梦,起得晚了些,请大小姐责罚。”
“噩梦噩梦,你除了会做噩梦还会干什么?”江文秀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但看到江晚凝那副窝囊样,心里的火气莫名地就顺了一些。跟这帮会偷奸耍滑的丫头比起来,还是月凝这个蠢货用着顺手,至少她真的蠢,也真的忠心。
她烦躁地坐回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那乱糟糟的头发,气得又想踹人。
跪在地上的梳头丫鬟见状,吓得往后缩了缩。
江晚凝却在这个时候,低着头,主动走了上前,从地上捡起了那把被摔掉了一颗玉珠的牛角梳。
“大小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让……让奴婢来试试吧?”
“你?”江文秀从镜子里斜了她一眼,满是怀疑,“你这双笨手,别把我的头发扯光了就算好的。”
话是这么说,她却没有阻止。
江晚凝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典,连忙上前。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走到一旁,将自己的手在热水盆里浸了浸,又用干净的布巾擦干,让冰冷的手指变得温暖起来,这才拿起梳子。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梳子滑过发丝,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前世,为了讨好那个喜好风雅的潘宴凌,她曾对着画本,苦练过各种精巧的发髻,这手艺,早就炉火纯青。
只见她手指翻飞,或捻、或盘、或绾、或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样式繁复却又灵动无比的发髻便在江文秀的头顶成型。发髻高耸,两侧各垂下一缕发丝,衬得她的脖颈愈发修长,脸颊也仿佛小了一圈,平白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这正是前世京城贵女圈里最时兴的“飞仙髻”。
“好了,大小姐。”江晚凝退后一步,垂手立着,像是在等待审判。
江文秀将信将疑地抬起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镜中的少女,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但整个人的气质却仿佛焕然一新。精巧的发髻将她的优点无限放大,遮掩了她脸型上的一点小瑕疵,显得既高贵又娇俏,比平日里那些老气的发式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这……这是你梳的?”江文秀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中的怒气早已被惊喜所取代。
“是奴婢看画本子,自己瞎琢磨的……怕、怕梳得不好,让大小姐见笑了。”江晚凝依旧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模样。
“哼,算你还有点用。”江文秀嘴上不饶人,但嘴角那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越看越满意,觉得今天去给老夫人请安,定能压过府里其他几个姐妹一头。
她心头一高兴,便有了赏赐的念头,刚要开口说“赏你……”,话还没出口——
“咳。”
一声轻咳,从窗外传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江文秀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像是变脸谱一样,飞快地换上了一副乖巧又惊喜的表情。
“是爹爹!”
她提着裙摆,像一只花蝴蝶似的,欢快地迎了出去。
江晚凝的心,猛地一跳。
江老爷!
她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廊柱的阴影里,低垂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地锁定了院子里那个穿着一身藏青色直裰、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她血缘上的父亲,江家的主人,户部尚书,江清平。一个满腹经纶,却对亲情淡漠到骨子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