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上火辣辣的疼，脸上也被尖锐的枝叶划出了几道细细的血痕，可这点皮肉之苦，对江晚凝来说，简直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不值一提。

    跟前世被按在水缸里，那种肺部炸裂、骨缝里都透着冰寒的绝望相比，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要的就是江文秀的暴怒，要的就是这满身的伤。如此一来，她方能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继续潜伏下去，像一株悄然生长的毒藤，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将这座华丽的府邸彻底绞杀的那一天。

    江文秀被自己的奶娘王妈妈连哄带劝地拉回屋里安抚去了。其他的丫鬟们则远远地站着，对着灌木丛里的江晚凝指指点点，眼神里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鄙夷。

    江晚凝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她只是默默地、艰难地从灌木丛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叶和尘土，然后低着头，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下人房。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去处理伤口。她只是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那些血痕在空气中慢慢凝固。

    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从这天起，江晚凝开始了一场漫长而又精密的布局。她要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不动声色地落子，让江清平这个她名义上的“父亲”，一点一点地，看到她的“不同寻常”。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过了没几天，府里管事便传下话来，说老爷的书房“知味斋”要彻底清扫一遍。

    这话一出，后院的下人们个个都跟躲瘟神似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谁不知道，江老爷的书房是个什么所在？那简直就是府里的禁地！里面的藏书比金子还贵，随便碰坏一本，卖了他们都赔不起。更别提江老爷那挑剔的性子，灰尘多了不行，东西摆乱了更不行。这活儿，纯粹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谁干谁倒霉。

    几个管事妈妈正在院子里为这事儿发愁，几个机灵点的小丫鬟早就溜得没影了。

    “这可怎么好？老爷特地吩咐了，明日就要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书房。”一个负责洒扫的刘妈妈愁眉苦脸地说道。

    “谁爱去谁去，我手下那几个丫头，毛手毛脚的，我可不敢让她们去碰老爷的金疙瘩。”另一个陈妈妈撇着嘴，一脸嫌弃。

    就在众人推三阻四之际，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妈妈，陈妈妈……要、要不，让我去试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晚凝，也就是月凝，正站在不远处，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她脸上的划伤还没好利索，留着几道淡淡的红痕，配上她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看着着实可怜。

    王妈妈恰好从廊下经过，听到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走过来呵斥道：“你个死丫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那双笨手，前儿个才打了大小姐的安神汤，今儿个又想去祸害老爷的书房？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江晚凝被她骂得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妈妈，我不是……我只是想……想给大小姐积点福，替她分忧。老爷的书房没人打扫，老爷心里肯定不痛快，到时候……到时候万一又迁怒了大小姐……”

    她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却正好戳中了王妈妈的软肋。王妈妈最怕的就是江文秀在江老爷面前失宠。

    刘妈妈和陈妈妈对视一眼，心里也活泛开了。既然有这么个不怕死的傻子主动请缨，何乐而不为？

    “行了行了，王家的，”刘妈妈立刻打圆场，“月凝这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嘛。既然她愿意去，就让她去吧，咱们在旁边盯着点就是了。”

    王妈妈虽然一百个不情愿，觉得月凝这蠢货去只会坏事，但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狠狠地瞪了江晚凝一眼，算是默许了。

    于是，这个天大的苦差事，就这么落到了江晚凝的头上。

    她领了水桶和抹布，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她只在门外窥探过无数次的“知味斋”。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陈年书卷和墨香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有些已经泛黄，有些还很新。只是，这些书籍的摆放毫无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得出来，主人只是随手取阅，随手放回，从未想过整理。

    江晚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

    这就是江清平的世界。一个只有圣贤书，没有父女情的冰冷世界。

    她没有立刻开始打扫，而是先围着书房走了一圈，将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布局都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她才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她干得极其认真，先用柔软的鸡毛掸子轻轻拂去书架顶端的灰尘，再用拧得半干的细棉布，一点一点地擦拭书架的每一个格子。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一下午的时间，她都在重复着这些枯燥的动作。

    等把所有的家具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之后，她才开始做最重要的一步——整理书籍。

    她将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搬下来，用干净的布巾擦去封面的浮灰，然后，她开始分类。

    经、史、子、集。

    这是古代典籍最传统的四分法。前世，她在潘宴凌身边做通房时，为了迎合他那附庸风雅的喜好，曾经偷偷学过这些。她知道，像江清平这样真正的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这种治学的严谨和条理。

    她将《论语》、《孟子》这些儒家经典归为经部；将《史记》、《汉书》这些史书归为史部；将诸子百家的著作归为子部；最后将诗词歌赋汇编为集部。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等她把所有的书都分门别类地放回书架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