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额头上全是汗。但她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制造“瑕疵”。

    她走上前，故意将几本书抽出来一点，又将另外几排书摆得有些歪歪扭扭，甚至有几本还放错了位置，将一本诗集塞进了史书堆里。

    做完这一切，整个书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略懂皮毛、但学识不精的笨徒弟，努力模仿师傅的样子，却终究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成果。

    完美！

    第二天一早，江清平处理完前院的事务，习惯性地踱步到了书房。

    他推开门，首先便感觉到，整个书房似乎都亮堂了许多，空气里那股沉闷的灰尘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皂角香和淡淡的墨香。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时，眉头却立刻皱了起来。

    这摆得是些什么玩意儿？歪歪扭扭，乱七八糟，比他自己随手放的还要碍眼。

    他心里有些不悦，正要开口叫管事来问话，脚下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他随手从一排歪扭的书中抽出一本，是《左传》。他又从旁边另一排抽出一本，是《国语》。

    他微微一怔，又走到另一个书架，抽出的几本，分别是《老子》、《庄子》、《墨子》。

    江清平的动作停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这满墙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内有乾坤的书籍，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经、史、子、集……

    这个分类的思路，不正是他自己一直想做，却因为工程浩大而迟迟懒得动手整理的吗？

    是谁做的？

    他转过头，正看到江晚凝端着一盆清水，从里间的盥洗室走出来。她看到江老爷，吓了一跳，手里的盆“哐当”一声差点掉在地上，连忙跪下请罪：“老爷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故意弄出声响的！”

    江清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和这书房里隐藏的“巧思”，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些书，是你整理的？”他开口问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是……是奴婢……”江晚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婢看老爷的书太多太乱，就……就自作主张……奴婢想着，那些讲道理的放一起，讲故事的放一起……这样，老爷找起来，是不是……能方便些？奴婢……奴婢笨手笨脚，摆得不好看，请老爷责罚！”

    她的话，朴实又笨拙，完美地解释了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以及为什么会做得这么“丑”。

    江清平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一个没读过书的丫头，竟能凭着最朴素的直觉，摸索出经史子集的分类门道？

    这……

    他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说道：“起来吧。”

    然后，他看着那满墙的书，第一次，开口对这个不起眼的丫鬟，说出了一句赞许的话。

    “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巧思。”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江晚凝死寂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冰冷的涟漪。

    成了。

    书房事件之后，江晚凝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依旧是那个在闻秀阁和下人房之间来回奔波的小丫鬟，依旧要忍受江文秀时好时坏的脾气，和王妈妈时时刻刻的监视。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至少，江老爷看她的时候，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无视。

    江晚凝很有耐心，她知道，复仇这道菜，要用文火慢炖，才能入味。

    又过了半个多月，府里的账房周先生因为老母亲病重，告了长假回家。账目交接的事情，就落到了府里的大管事李德福身上。

    这天下午，江晚凝端着新沏的参茶，算着时辰，往江老爷的书房走去。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李管事那略带谄媚的汇报声。

    “……老爷您看，这是上个月的采买账目，小的都核对过了，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没什么问题。”

    江晚凝垂着眼，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老爷，您的参茶。”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江清平手边。

    李管事被打断了话，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但见是老爷身边伺候的，也没说什么。

    江清平正低头看着那本厚厚的账册，眉头微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江晚凝放下茶盏，却没有立刻退下。她装作要去收拾老爷刚用过的砚台，身体微微前倾，眼角的余光，“不小心”地，落在了那摊开的账本上。

    她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立刻收了回来。

    但那一瞬，足够了。

    李管事还在喋喋不休地汇报着：“……另外，上个月采买笔墨纸砚，共计花费是二十八两三钱，其中从城南‘文宝斋’购入上好宣纸一百刀，就花了十五两……”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晚凝，突然用一种梦呓般的、极度不确定的、怯生生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

    “咦……买宣纸……好像……不太对……”

    她的声音太小了，小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书房里何其安静，江清平和李管事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管事脸色一变，立刻呵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这里是你能插嘴的地方吗？”

    站在门口一直没走的王妈妈，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她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地拧了一把江晚凝的胳膊，压低声音骂道：“作死的贱蹄子！你疯了不成！还不快给老爷和李管事赔罪！”

    江晚凝被她掐得生疼，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像是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对着江清平连连磕头：“老爷饶命！奴婢胡说的！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奴婢就是……就是上个月好像听采买的张大哥提过一嘴，说宣纸的价钱……好像不是这个数……奴婢记错了！一定是奴婢记错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