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江夫人冷冷地打断她，转头对自己身边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沉静的嬷嬷吩咐道，“张嬷嬷，你亲自去一趟，把府里的刘大夫请过来。另外，把我马车里那支上好的人参拿来，切两片给她吊吊气。”

    “是，夫人。”张嬷嬷应声而去。

    王妈妈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却把江晚凝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自咒骂这小贱人就是个扫把星，专门给她惹事。

    江夫人没有再理会她，而是走到床边，看着在病中显得格外无助的江晚凝，心中那点怜悯又多了几分。她伸出手，试了试江晚凝额头的温度，烫得惊人。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江晚凝皮肤的那一刻，一直“昏迷不醒”的江晚凝，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梦呓般的呢喃。

    “娘……别走……别丢下我……”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的依恋。

    江夫人闻言，心头一颤。她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虽然对江文秀并不算十分亲近，但母女天性使然，听到这声“娘”，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被触动了。

    她叹了口气，柔声安抚道：“好孩子，不怕，你妈妈在这儿呢……”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病中的孩子，在思念自己的母亲。

    可接下来，江晚凝的一句话，却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江晚凝在“昏迷”中，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脆弱的、依恋的笑容，她用尽力气，又说了一句清晰了许多的话。

    “娘亲……别走……你……你耳后的红痣……真好看……”

    江夫人脸上的那一丝怜悯，瞬间凝固了。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如遭雷击！

    红痣？耳后？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耳后方。在那里，确实有一颗极小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红痣！

    这件事，是她身上最私密的印记之一！除了她的丈夫江清平，就只有从小伺候她的贴身嬷嬷，也就是刚才出去的张嬷嬷知道！就连江文秀，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都从未发现过！

    这个丫头……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江夫人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心跳如擂鼓。

    是巧合吗？是她病中胡言乱语？

    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认真地，审视着江晚凝的五官。

    以前，她只觉得这个丫头长得有几分清秀，眉眼间和文秀有那么一点点相似，所以才会被王妈妈挑中，养在身边。

    可现在，在病痛褪去了这个孩子所有的畏缩和卑微之后，那张瘦削的小脸上，五官的轮廓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那微微上挑的眼角，那小巧挺翘的鼻梁，还有那下巴的弧度……

    江夫人看着看着，呼吸都停滞了。

    像……太像了……

    这孩子的眉眼轮廓，竟和她自己年轻时，未出阁的模样，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就像是……透过一面蒙了尘的铜镜，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一个荒谬至极、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不！

    她立刻将这个念头死死地按了下去，掐灭了那刚刚冒头的火星。

    不可能的！当年生产时，明明一切顺利……文秀就是她的女儿，是江家嫡出的大小姐！这绝对不会有错！

    这一定是个巧合！是这个丫头烧糊涂了，说的胡话！

    江夫人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的指尖，却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只当是巧合，可心里，却第一次，对这个名叫“月凝”的孩子，有了一份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异样的关注。

    那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足足折腾了江晚凝三四天，才算勉强退了下去。

    这几天里，她名正言顺地躺在那张硬板床上“休养”，倒是得了几天难得的清静。刘大夫来看过两次，开的都是些温补的方子。而江夫人，竟也破天荒地又派张嬷嬷来探望过一回，还送来了一些她自己都用不上的滋补药材。

    王妈妈当着张嬷嬷的面，自然是感恩戴德，把夫人的仁慈夸上了天。可等张嬷嬷一走，她看着那些上好的药材，再看看床上“病得奄奄一息”的江晚凝，眼神就跟淬了毒似的，阴恻恻的。

    江晚凝知道，江夫人在心里给她留下了一根小小的、拔不掉的刺。那句关于“红痣”的胡话，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表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水面下的暗流，已经被搅动了。

    这就够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仇要一点一点报，急不得。

    病好之后，江晚凝重新回到了江文秀身边伺候。她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沉默，更加“愚钝”了。大部分时间，她都低着头，眼神空洞，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只知道机械地听从吩咐。江文秀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江文秀让她打狗，她绝不骂鸡。那副“忠心耿耿”又“蠢笨如牛”的样子，让江文秀和王妈妈都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心。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波澜不惊。

    直到一桩大事，像一块巨石，猛地砸进了京城这一池看似平静的春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安平侯府的老太君要做七十大寿，为了热闹，特意在寿宴之后，于府中的“晚香园”举办一场诗会，广邀京中各家的才俊贵女参加。

    这消息一传出来，整个京城的贵女圈子都沸腾了。

    安平侯府是什么人家？那是开国元勋之后，门楣显赫。而安平侯老太君，更是当今太后的亲姑母，在京中德高望重。她的寿宴，能得一张请柬，都是莫大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