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过去总是费尽力气才能劈开一根木柴，而现在，仿佛斧头自己长了眼睛，轻轻一挥，木柴便应声而裂。当她去溪边挑水时，那条通往溪边的、布满青苔的石阶，总像是被人刚刚清理过。那些湿滑的青苔，像是被特意刮去了，石阶变得平整干净，不易打滑。连她提的水桶，似乎也变得轻了一些。

    她心中隐隐猜到是谁做的。除了他，还能有谁？这寺庙里，除了他，谁还会对她施以援手？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深夜送去的食物里，多放一个自己偷偷藏下的煮鸡蛋。那鸡蛋是她平日里省下的，藏在床榻底下，小心翼翼地，生怕被人发现。

    而封钰茗，也开始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她提供一些不易察觉的帮助。他会在她清洗衣物的溪水旁，悄悄地放一块他打磨得光滑的石头，方便她捶打衣物；他会在她去藏经阁抄经时，提前为她点好油灯，确保灯火通明。他甚至会在她打扫庭院时，悄悄地将一些碍事的石块搬走。

    这种无声的互助，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纽带，将两个孤独的灵魂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让他们在冰冷的寺庙中，有了一丝相依为命的慰藉。他们不必言语，不必承诺，只是在行动上，默默地传递着一份心照不宣的温暖。这份温暖，是这寺庙里唯一的光亮。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寺里有一个名叫觉远的僧人，年轻力壮，却心胸狭隘，一向以欺负钰茗为乐。他仗着自己是住持的远亲，又与寺里几个管事的僧人交好，平日里横行霸道，不可一世。他尤其看不惯钰茗那副清冷出尘的样子，总觉得钰茗是在故意装模作样，装清高。

    这日，住持命钰茗将藏经阁前的银杏树叶清扫干净。时值深秋，秋末风大，银杏树叶金黄如蝶，纷纷扬扬地飘落，铺满了整个庭院。钰茗拿着扫帚，一下一下地清扫着，他刚将落叶扫成一堆，一阵风过，又散落满地。他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重新清扫。

    觉远带着几个小沙弥，从藏经阁里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扫地的钰茗。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眼神中闪烁着恶意。

    “哎哟，钰茗师弟这扫地姿势，可真是有趣！”觉远阴阳怪气地说道，然后对着身旁的小沙弥们使了个眼色。

    几个小沙弥立刻会意，他们开始在旁边追逐打闹，故意从钰茗身边跑过，将他好不容易聚拢的落叶踢得四处飞扬。

    “哎呀，对不住啊钰茗师弟！”一个小沙弥假惺惺地道歉，语气中却充满了嘲讽。

    觉远和他的小沙弥们发出阵阵哄笑，那笑声刺耳而又尖锐，像是一把把利刃，狠狠地扎在钰茗的身上。钰茗始终面无表情，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扫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清扫，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陈滢雪正好抱着一摞刚浆洗干净的僧袍路过。她是要将这些僧袍送回僧房的。她看到这一幕，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她如今的身份是“罪女”，如果冲上去理论，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甚至会连累到钰茗。

    她强忍着怒意，深吸一口气，抱紧怀中的僧袍，装作没有看到一般，从他们身边走过。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的心里在飞速地盘算着。

    就在经过觉远身边时，她的脚下“不小心”一滑。她整个人向前扑去，怀中那一大摞干净的僧袍，不偏不倚，全都盖在了觉远的头上。其中一件湿漉漉的袖子，还正好甩在了他的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滴落。

    “哎呀！”觉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忙脚乱，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踉跄了几下，整个人狼狈不堪。那湿漉漉的僧袍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师父恕罪，小女子手脚笨，冲撞了师父！”陈滢雪连声道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委屈。她一边说着，一边“慌忙”地蹲下身子，开始收拾地上的衣物。她的动作很麻利，却又显得有些笨拙，仿佛真的被吓到了。

    觉远好不容易扯下头上的僧袍，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着这个唯唯诺诺的女子，一肚子火气没处发。他又见周围有其他僧人路过，不好对一个女子发作。如果他当众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发难，那岂不是显得他觉远小肚鸡肠，欺负弱小？他堂堂一个僧人，怎能失了体面？

    他只能狠狠地瞪了陈滢雪一眼，又迁怒地踹了一脚地上的落叶，将那些刚刚被清理干净的落叶又踢散开来。

    “真是晦气！”他骂骂咧咧地咒骂了一句，然后带着小沙弥们，气冲冲地离开了。

    庭院里，只剩下陈滢雪和封钰茗。

    陈滢雪低着头收拾衣物，她的脸颊微微发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方才的“表演”。她不敢看他，生怕被他看穿。她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忽然，她听到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声音沙哑得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低沉而又悦耳，带着一种莫名的磁性。

    “多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入陈滢雪的心田。她猛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他清瘦的背影。他已经转身，继续清扫那些被踢散的落叶。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